米修拉的指尖揪着姐姐的粗布裙边,掌心被磨得有些发涩。
风从荒坡方向卷过来,薇薇安的声音混在风里,每说几句就带着轻喘。
“你如今也算半个灵能行当的人,有些事不必藏着。”
她的目光扫过前方的荒坡,继续开口:
“瓦伦蒂亚北边这几年透着邪异,荒野里总晃着马车。拉车的东西看着不似活物,后头跟着的亡灵望过去几乎能遮去小半片天际。”
“方才瞧见的,就是这个?” 米修拉抢着问,指尖不自觉往掌心抠了抠。
薇薇安甩了甩贴在颊边的发丝,语气笃定:
“不会有差。” 她顿了顿,补充道,“灵能一道的老手,会将魂儿从躯壳里剖出,跟着那马车行走。听说魂儿沾了马车的气息,便如浸在温水中般舒坦,还能拾得些零碎的法门。”
脚步忽然停下,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被风吹散的蚊蚋:“我同伴曾摸过一本灵能册子,里头称车中人为黑夜女爵。那册子的主人更显诡异,从巡游里寻得个方子,要用婴孩的尸身熬制隐身水。”
“这可是大白天。”
米修拉猛地顿住脚,眼瞳微微放大。边民村的古怪,难道连昼夜的界限都搅乱了?
“所以我也说不准。”
薇薇安抬手抹了下额角的薄汗,“或许是送娜罗卡去彼岸时出了差错,又或许那片荒野本身就是彼岸。黑夜女爵们白日躲在里头,到了夜里才敢往人间来。” 她看了眼米修拉,“那夫人和布兰妮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更倾向头一种猜测。”
米修拉对这些神秘门道一无所知,心底却莫名觉得姐姐说得在理。
狗尾巴草的毛刺蹭着裤腿,两人又闷头跑了百十米,米修拉终于憋不住开口:“当初为什么要豁出自己救我?自私些不好吗?”
薇薇安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未平的喘息:
“我本就自私。那时真的盘算过,把正直扣针塞给你,自己先脱身离开。等我练得足够厉害,再回来替你报仇。”
她转头看向米修拉,眼眸亮得有些惊人:“可转念一想,你拿着扣针也没用。那些亡灵只认我这巫师的气息,换作是你,我连逃跑的机会都不会有。”
“两个人都死,或是你活下来,这种选择还用多想?”
喉咙里像是卡了些干硬的麦秆,米修拉说不出话。他知道姐姐说的是实情,胸口却闷得发沉。脚尖踢开脚边的碎石,他的声音带着哑意:“不如一起死。”
“你死了,谁替我报仇?谁从阴曹里把我捞出来?” 薇薇安抬手敲在他的额头上,力道重得让皮肤发麻,“灵能行当里,从没有真正死透的说法。我当时说那些话,就是要你记一辈子,别偷懒,总得想办法把我弄回来。”
米修拉抿着唇没应声,脚步却悄悄加快了些。
前方终于出现一片青草地,风卷着草浪晃得人眼晕,背上的重量愈发沉了,胳膊酸得几乎抬不起来。
他没敢停下歇息,攒着力气冲上山坡。
石头垒的牲口栏沾着干结的粪迹,草泥糊的窝棚漏着天光,屠夫的住处简陋得有些刺眼。
米修拉扶着薇薇安站稳,径直走向坡的另一侧,崖下藏着条小路。
七八米的落差看得人腿头发软,薇薇安却摆了摆手:“不用费力去爬,我带你飘下去。”
米修拉点了点头,心底藏着一丝侥幸。或许踏出边民村的地界,就能打破这循环?
薇薇安的手扣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撒出银粉。细碎的光点裹着两人缓缓飘起,慢悠悠往崖下坠去。就在这时,米修拉的太阳穴突然传来一阵钝痛,像挨了一锤,剧痛顺着脊梁骨往下蔓延。
他瞥见薇薇安的眉头紧紧蹙起,脸色白得像张薄纸。眼前的光影瞬间变得纷乱,天旋地转间,所有景象都碎成了齑粉。
……
木床板发出吱呀的声响,米修拉猛地坐起身。
桌上的旧油灯,书架上的破书,衣柜里挂着的褪色披风,全是他房间的模样。
又回来了。
他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尖往上爬。
一楼飘来面包的香气,薇薇安穿着那条浅蓝色的长裙,正弯腰搅动锅里的浓汤,勺子碰到锅沿发出当啷的声响。
“今儿几号?”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常,没喊她的名字。
薇薇安回头剜了他一眼,勺子顿在锅里:
“喊姐姐。睡糊涂了?二十九号。”
果然。
米修拉的心底没泛起半点波澜,这已是他能记起的第三次循环。
隐士早前说过的话,加上这几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渐渐有了些头绪。
边民村是逃不出去的笼子,本堂神甫碰不得,第十二夜必然重置。
这三条,是铁打的规矩。
他盯着姐姐的背影,忽然开口:
“对了,姐姐,你要是创作一个关于被困在世界里的人的故事,会为主角写一个怎样的破局方法?”
薇薇安擦了擦手转过身,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眼神里满是疑惑:
“今儿怎么突然喊姐姐了?又编了什么瞎话要蒙人?”
“算是吧。” 米修拉的语气很恳切。
薇薇安皱起眉头,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这是她思索时的习惯:
“按讲故事的规矩,关键定然在最后一幕。
那既是这一轮循环的收尾,也是下一轮的开端,好比缝线时的针脚。没有这针脚,时间怎会绕成圈子?”
她停顿片刻,语气变得肯定:
“往上追溯,总有第一次循环。想必是最后关头出了疏漏,才把时间拧成了死结。”
第十二夜吗?米修拉悄悄点了点头,又追问道:“为什么不能是第一天?总得说清,为什么偏要从这天开始循环?”
“编些短瞎话你倒是拿手,遇上讲逻辑的事就露了怯。”
薇薇安笑了笑,伸手揉乱他的头发,“第一天成为起点,说不定是布下循环的力气不够。就像圈地,不是不想圈得大些,是根本圈不动。”
米修拉其实也想到过这一点,却还是盼着姐姐能说出些新鲜的东西。
“还有一种可能。” 薇薇安的声音突然压低,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若是循环并非密不透风,能往外传递消息,或是有人能进来却出不去,那第一天说不定是外乡人闯进村的日子。不然每次循环,这些外人没个落脚处,岂不是要露破绽?”
米修拉的眼睛猛地亮了,心跳快了半拍。
他忽然想起隐士的话,三月二十九号那天,有几个外乡人进了村,还背着个沉甸甸的木匣。
难道循环是被外乡人撞出来的?
原本该在第十二夜重置,会不会被搅得提前到第十夜,甚至更短?
这些念头在脑海里翻涌,米修拉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
答案,终究要自己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