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在老师办公室里耽误的时间，我已经在教学楼那边耽误了将近半个小时。
等我在教室里把成绩单都一一发完时，程嘉优早就不见了。在记忆中她抢过了我递给她的成绩单之后，十万火急地背着书包就走出了教室。
老师也没有下过强制性一起解散的命令，所以我没有多加挽留她。
反正也是去周亦瑾那边吧，程嘉优这孩子一天到晚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我还是比较清楚的。
我的工作完成之后，也还只是晚上七点半多。
“………………唉。”
虽说内心深处还是有点抵触与周亦瑾再次见面……但是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去看一下她的身体如何。
于是，我收拾好书包，离开了教室。
——其实用理性的思想来思考，我之所以会抵触与周亦瑾的见面，主要是因为我无法忍受两人相处之时的尴尬吧。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教学楼里也没什么人了。
我独自一人走在幽静的鹅卵石小道上，借着微弱的路灯照耀通往位于食堂旁的医务室。
“…………………”
第一次觉得一个人散步的时候脚步会变得这么沉重。
以前在我的认知当中，周亦瑾都是一个相当优秀冷静的人。识大体就暂且不论，最起码她是一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
她懂得如何在【伪装】自己的同时，也不失去【本我】。
简单来说，她有着明确想要的东西。
无论如何也想要得到的，一直以来都在默默追逐的东西。就算我并不清楚那具体是什么，但是【她有着明确的目标】这一点我还是能明白的。
虽说我很多次在她身上感到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一样——
但是我明白，我们两个人的基准点不一样。
无论她追寻的是幼年的感情，亦或是真诚的羁绊，这些东西于我而言都毫无意义。
换句话说，这个世界上对我而言有意义的事物本就寥寥可数。
所以，我们会在某个地方出现难以平衡的分歧这一点，我可能早就隐隐约约意识到了。
也因此………
“…………啊。”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来到了医务室门外。
“不要勉强比较好吧，阿瑾……”
“不……没……没事的。”
“嗯……你听我说啊阿瑾！明天就要去远足了哦，所以你也要快点养好身体，明天一起玩啦！”
“你真是……好啦。”
房门的那一边传来了模模糊糊的对话。
听这声音应该是周亦瑾和程嘉优，没有错了。
“…………”
我撇了撇嘴，然后深吸一口气，拖着懒散的步伐走进了纯白色的房间。
我对带有消毒水气味的纯白色房间没什么好感。除了初中的那件事之外，平时来到这里时总是伤痕累累浑身疲惫也是原因之一。
元琪姐的出现虽说让我对所谓的医生改观不少，不过我觉得那种给我贴个创口贴都会十分担心问长问短一脸担心的家伙暂时还称不上【医生】。
走进医务室后，映入眼帘的是两位少女的身姿。
程嘉优坐在椅子上，兴致高昂地跟周亦瑾谈论着什么。周亦瑾依旧和我大概两小时前离开时一样躺在纯白色的病床上，没有精神地耷拉着脑袋。但是因为有程嘉优的陪伴，她的脸上却又挂着温柔的笑意。就好像是一个病弱温婉的普通女生。
两人的相处原本是其乐融融的，只不过我的突然出现让二人脸上的微笑和平和的气氛戛然而止了。
“……晚上好。”
“………”
我很明确地感觉到了。
周亦瑾的眼神与我交汇的那一刹那，原本还流露着的温柔瞬间变为了冰冷。下一秒，她就把头微微别了过去，不再看向我。
“啊，小一。你来啦！”
程嘉优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带着欣喜的表情望着我，似乎因为我的突然出现而惊喜不已。
“元琪姐说她有事出去了，让我们走的时候关上门，其实我都打算带着阿瑾走了的呢。”
就好像确定了我不会来了一样。
“……嗯。”
我还没那么差劲啊。不会逃避到那个程度的。
我吝啬到没有回给她哪怕一个笑容，而是假装毫不在意一样坐在了病床旁的椅子上，接着便陷入了沉默。
因为我实在是无法在这样的氛围中放松下来。
程嘉优似乎是注意到了我和周亦瑾之间的紧张气氛，只是低下头，没有说话。
思绪重新回溯。
我和周亦瑾会出现分歧这一点我早有隐约的预料。
也因此，我们之间会发生不可调节的矛盾这一点，基本是八九不离十的。而现在，我的推论也成真了。
她对曾经的约定无比重视，可是作为相同性质的事物而言，那是被我抛弃过的东西。
这也就注定了上次的争论是绝对会出现的，而且可能还不止一次。
我这几天都在思考，该如何与她和好如初。
不过不管怎样绞尽脑汁，我依旧无法得出正确的答案。比起无论怎样总有一个标准答案的数学作业，周亦瑾才是我最难攻克的难题。
和好如初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的关系，从始至终就是【虚假】的啊。
更何况就算回到了刚开始的关系，我也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纠结太多，这又到底是为什么呢？
——无法得出正确答案。
——或者说，无法得出让我心安理得的答案。
我渴望的，似乎不只是那一层【虚假】的关系。
我希望在那【虚假】之中，衍生出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事物——我的脑袋里，有这样的念头在告诉我。
但是……
“嘶——好痛？！”
大腿处突然传来的尖锐疼痛让我小小地惊呼出声。转头一看，原来是程嘉优这家伙在用手轻轻揪着我的大腿。
或许是因为走神的原因，突然被揪住的惊恐大于疼痛，我才会突然叫出了声。
“笨——”
“………嗯？你们……在干嘛？”
周亦瑾不悦地扭过头来，狐疑地望着瞬间装作若无其事的我和程嘉优。
我把视线移到别处，没有说话。出声辩解的反而是程嘉优。
“啊，刚才有只虫子贴着小一的脸飞过去了，所以我想他才会突然叫出来吧。哈哈。”
毫无说服力的掩盖，不过周亦瑾还是将信将疑地没有多言，把头扭了过去。
还有一个原因，她可能是懒得跟我说话了吧。
“——喂，小一！（极其小的声音）”
……？
我扭过头去，发现程嘉优这家伙在周亦瑾看不到的角落对我说着什么。
【还不打算和好吗？】
看她那口型和神态大致是那个意思。
【我怎么没想过要和好，首先对方得先听我说话我才有继续发言的权利吧。】
我白了她一眼，然后继续把头低着，双目注视着地面。程嘉优则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撅起嘴索性不再看我。
……这样也好，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闲来审视自己。
——我会和周亦瑾无法共处的原因，大概知道了。
除了无法调节的矛盾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我【背叛】了她。
最初，我们定下的约定是【假扮情侣】，直到安格尔收回他的委托。
但是，我没有尽职尽责地做到这一点，相反还违背了最初的合约。
——我妄图在这份【虚假】的东西当中寻找出【真实】的感情。
仅仅是这一点，我和周亦瑾站在一起时心中就会涌现出难以名状的罪恶感。
她毫不忌讳，一如既往地相信着我，和我合作。但是我却贪婪地，毫不知耻地想要在她身上寻找着自己抛弃过的东西。
想起来就觉得恶心。
——所以，我才会害怕。
如果她明白了我心中那份早已经慢慢变动的感情，会不会我们现在苦苦维持的僵硬关系也随之土崩瓦解——我害怕着出现这样的局面。
这样的我既没出息，也很惹人厌恶，但是她似乎还未知晓我的这一层阴暗面。
——所以这样就好。
她对我的印象只会停留在【讨人厌的家伙】上，而不会更深层次地去挖掘出我内心深处的丑陋与不堪。
这，也就是我头脑中的【另一个声音所道出的观点】。
从【虚假】诞生而来的事物，就让它在【虚假】中迎来终结。
“………远足。”
寂静的空间中，突然有少女的声音空灵地传来。
“嗯………？”
我和程嘉优几乎是同时抬起了头来，注视着少女的脸庞。
她依旧躺在床上，可是那双湛蓝而又深邃的眼眸一直往着有月色洒落的窗外。
“我要参加远足。”
声音不算洪亮，可却掷地有声。
少女为了准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情感，用这样的声音如此宣言。
“…………哈？”
不同于程嘉优的【果然是这样啊】的表情，我的反应就剧烈多了。
“别开玩笑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明天一整天都得待在家里养病吧？！”
或许是真的对面前这个爱逞强的家伙上了心吧，我的语气加重了很多。
这一点连我自己都没有预料到。
“文艺汇演，还需要充足的准备。”
虽说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少女却向我表示出了充分的决心。
戏剧社的人基本都会在同一个地方活动，身为女主角的她如果缺席了的话整个流程也就无法进行下去。这一点我心知肚明。
“所以，我要参加。”
那如此坚决的，不容一丝商议的语气，从原本应该病恹恹的少女口中冒出。而且，她那锐利的眼神也随即扫向了我，不带一丝闪避。
“你呢？”
带有一点鼻音的声音却无比澄澈清朗。
“……阿瑾……”
我身旁的棕发少女深知现在不是插嘴的好时机，所以她也只能呆在一旁，无能无力。
“…………啊，这样啊。”
苦涩嘶哑的声线从我口中轻缓吐出时，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大概是不堪重负，实在没有力气去假装的时候，我才会有的声音吧。逊到家了。
——但是，即使如此，还是得完成。
没错。
我缓缓站起身，想要迈开步子走出房间。但是这双腿好像灌了铅似的无法移动丝毫，真是没出息。
实在没办法呐。
把脸部肌肉调动成僵硬的状态，这样就可以伪装出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的表情。
轻声低喃的时候抽动嘴角，那怕是一点小小的弧度，所谓的微笑就能浮现在脸上。
尽量把双眸涣散，不去对上少女的视线，这样就不会因为心虚而把目光往右下方瞟。
说话的时候稍稍抬高声调，降低音量。这么一来我所隐藏的东西应该就无人知晓。
“……我明白了。”
——如此一来，对什么事情都依旧毫不在意的【张若漪】便完成了。
“……………”
少女的双眸中有什么东西在波动着。但到了最后，她只是把涌上心头的情绪都化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小一……”
身旁棕发少女的轻声低吟我也恍若未闻。原因只是，我不想因为她的担心而产生动摇。
至于我是会因为这样的举动而感到后悔，多加担心也是无济于事的了。
因为我本来就是个迷茫的背叛，这一点无需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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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怎么回到家的，我记不太清楚。
大概人处于恍惚状态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忽略很多不必要的事。
我所知道的，仅仅只有一点。
在我听从脑海中的那道声音之后，我与周亦瑾，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延伸拉长。
——最终达到了彼此伸出手来都无法企及到对方的程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