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虚与委蛇的无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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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亦瑾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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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7点半。
按照往常的道理来说，少女会在这个时间的一小时前完成梳妆打扮，然后开始每天固定的钢琴练习。
不过今天有点不同。
“——阿嚏！！”
“阿瑾……没事吧？”
“啊，嗯…？？没事的。”
少女与程嘉优坐在通往学校的出租车上，平和温柔的声线中夹带着浓重的鼻音。
今早，程嘉优因为担心少女的身体而来等她一起上学。
敲门的时间大概是六点半，突然出现的棕发少女却完全没有睡眼惺忪的气息，大大咧咧地笑着。
【因为担心阿瑾的身体，加上正好顺路，我就来接你啦！】
但是据周亦瑾所知，程嘉优的家去学校的路与她完全不同。
不过少女出奇地拿这种死缠烂打的家伙没办法。就算不想依靠他人的心理在她的心中一直占领着主导地位，在程嘉优的面前却也只能甘拜下风。
“真是的……怎么看上去跟昨天一样糟糕啊。”
面前这个好像仓鼠一样的姑娘十分担心地将自己的头贴向了少女的额间，动作一气呵成毫不犹豫。
“别这样啦……小心被我传染哦。”
少女似乎是不怎么适应别人这样亲近自己，身体往旁边移了移，本来就有些不自然发红的脸上红晕更甚。
与之对应的，程嘉优的身体向她那边毫不客气地移了过去。
“不行——！不准乱动！而且不是有这么个说法吗，如果将病痛传染给另一个人的话，那份疼痛也会减轻一半。”
棕发少女笑起来的时候脸型很可爱，两颊处也有着明显的酒窝。
“所以说，要是阿瑾传染给我的话也没什么不好哦~”
“你这家伙，真是……”
少女无奈一笑，眉头却缓缓舒展了开来。
“减轻一半的意思是，病痛会分给你一半哦。”
“有什么不好的，阿瑾好受一点就够啦~”
这个女生……真亏她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么温暖的话语呢。
少女笑着，任由对方拉住自己的手。
——是什么时候开始，和程嘉优变成朋友的呢。
或许是在网球场旁和张若漪说话时，对方跑着过来搭了话。
或许是更早以前，对方曾经偷偷摸摸地躲在琴房窗边聆听自己的弹奏。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二人已经成为了【朋友】这一事实无法改变。
少女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题，对一直轻轻哼着小曲的程嘉优开了口。
“……那个，程嘉优——”
不过对方洋溢着悠闲自在的脸庞因为这一句话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叫——小——优！”
“啊，嗯……小优。”
少女拗口地将这两个对她而言十分难为情的话勉强说出，程嘉优的脸色也立马转阴为晴。
“对，小优~这就是朋友的象征哦！”
咦……？
少女刚想脱口而出的问题因为她的这一句话又在口中停留了许久。
“…………”
但是最后，她还是缓缓开口了。
“……小优，朋友究竟是什么呢？”
——老实说，少女的心绪在与那个少年相遇之后，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变化。
原本周亦瑾都是一个相当执着的人。说得好听一点是不会被轻易影响，说的难听一点就是固执。
——因为怀揣着对旧友的憧憬，她任性地来到了这座城市，与那个少年邂逅了。
但是自己的思想却不知什么时候被对方撼动了些许。
最初周亦瑾毫不怀疑。
她相信，自己与过去的那三人相处时，他们之间的感情一定是最难能可贵的羁绊。
而且，那样的一个小团体才能称之为【朋友】，她一直这样坚定不移地认为。
不过上次，她被少年的话动摇了。
——现在都已经没有了联系的四个人之间，是否还存在着羁绊呢？
他们注定只是【青梅竹马】，并非【朋友】吗？
“呼……阿瑾这么问我，其实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啊……”
棕发少女露出了为难的笑容，然后双手手指交叉放在膝上。
“我以前……并没有什么朋友。”
“咦……？”
这倒是周亦瑾始料未及的。
因为在她眼中，程嘉优似乎对人际交往这方面十分擅长。遇到问题总是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碰到难堪的气氛也会想办法缓解氛围，许多人在一起的时候总能够让大家都活跃起来。
而且她也相信，在别人眼中这名少女也是如此的存在。
“别露出那么惊讶的表情啊阿瑾……是真的哦？”
程嘉优笑着捏了捏少女的脸。
“我以前真的，没有朋友呢。”
为什么？
少女想要这么问，但是却没有说出口。
不过程嘉优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眼神变得有点微妙起来。
“……因为我在初中的时候，其实很不受待见哦。”
“………”
周亦瑾没有说话。
“嗯……怎么说呢，玩的比较好的一个女生喜欢的男生向我表白之后，我就被很多女生孤立了哦。”
棕发少女故作无所谓的语气中，似乎有着那么一点点的苦涩。
“大概是我自身的问题……总是会遇到这样的事情。暑假期间的补习时也是，遇到了初中的朋友，又被捉弄了一段时间……所以，我没有什么朋友的啦……直到。”
仓鼠小姐的眼神突然变得十分柔和。
“——直到小一那个家伙啊，在我几乎被全班人远离的时候突然帮了我，突然说出了很帅的台词。”
“【你管那种家伙叫朋友？别逗我笑了啊。朋友是绝对不会互相背叛的，这一点你给我记清楚了】——这样。很耍帅吧？真是个中二的家伙。”
程嘉优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脸上的神情又变得开朗了起来。
“后来他还把我训了一顿呢，明明自己也是个性格上有缺陷的家伙。这么一想好不甘心啊~”
“…………”
少女没有说话，缄默着垂着头。
“——啊，那个是小一！”
“诶？”
程嘉优突然把头探出车窗外，然后大大咧咧地冲车子后方挥着手。
这么说来，出租车的确是会路经张若漪家通向学校来着。
“小一——！早上好~”
“喂，很危险啊！把头伸进来啊！”
“没关系啦没关系~我刚才看过了，前面没有车~”
真是……
无力阻止的少女叹了口气，然后从后窗的缝隙间稍稍瞟到了路边那个正在飞速往后退去的身影。
少年站在自家门前，背着书包提着行李箱，无奈地望着做出出格举动还茫然不知的程嘉优，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那么大个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没规矩……】
少年大概想表达这个意思。
“……”
片刻之后，少女收回了视线，重新端正了坐姿。
“——哈哈，小一的表情真好玩！”
程嘉优总算坐回了座位上，脸上写满了放松与愉悦。
“那家伙有时候也会露出吃瘪的表情呢~”
“………嗯。”
“……阿瑾，虽然我这么问显得可能比较多事……但是，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棕发少女用忧心忡忡的眼神望向少女时，她下意识地闪躲开了。
“——啊，当然，你不想说的话我不会逼你说的——”
于是，程嘉优也立马慌慌张张地给对方——也等于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下。
“毕竟这要求本来就有点无理取闹……”
“……其实也没什么的。”
少女恬静地望向窗外飞速后退的白杨树，语气再平缓不过。
“你可以理解为价值观上的冲突。”
“…………诶？”
果不其然，一碰到比较抽象的专有名词仓鼠小姐就会露出十分困惑的表情。
“简而言之，那家伙把我的信条给否定了。”
少女慵懒地缩了缩脖子，任由温暖的朝阳倾洒在自己的脸上。
“虽然听不懂阿瑾具体指的是什么……但是，有一点我可以确认一下吗？”
程嘉优慢慢把脸靠近了周亦瑾，眼神中流露出的一本正经让少女有些小小的惊讶。
“怎么了？”
“嗯……就是……”
棕发少女的脸上，嬉皮笑脸的神色已经完全消失殆尽。
“阿瑾你，喜欢小一吗？”
“……………啊？”
黑发少女则是一脸不解。
“为什么要这么问？我和张若漪只是假扮情侣的关系而已。”
“一点都没有吗？哪怕一丝一毫？”
“…………”
被如此逼问，少女不留痕迹地把眼眸往右方瞟了瞟，随即立马恢复了正常。
“没有。”
“真的？真的吗？”
程嘉优一脸认真的表情的确很有震慑力。
“没有就是没有。再说了，我是不会喜欢上那种家伙的。”
少女一脸平淡地侧过头去，用一如既往的语气进行着对那名少年的批判。
“一天到晚一直摆着一张臭脸故作高深，对别人重视的东西说出不尊重的言语，浑身上下又充斥着可悲的悲观者的腐臭气味——”
“别……别这么说小一啦……他还是有优点的哦？比如，比如……比如脸还是不错的啊？”
你绞尽脑汁说出来的只有这一点吗？这一句话周亦瑾还是没有说出口。
和那个家伙相处久了之后，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养成了爱吐槽的习惯呐。
“反正，我对那种家伙是不会感兴趣的。”
完全……不会。
“啊……这样啊。我明白了。”
程嘉优是怎样的表情少女并没有看到。她只是顿了顿，然后接着开始叙述自己的故事。
“——我小时候，有玩得很好的三个朋友。”
“朋………友？”
棕发少女的表情像是在说【难得阿瑾会对别人有这样的称呼呢】。
“没错，无可替代的朋友。”
少女平时冰冷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份柔和。
“虽说我们只相处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是我们都很珍视对方，以及与对方的这样一份感情。在分别的时候，他们也与我做下了约定——约好以后一定要再次见面的约定。”
她稍作停顿，接着继续用平和的语气进行讲述。
“——所以我呢，离家出走了哦。”
“诶诶？”
“从那个只顾着工作，一周之内有六天都在出差的母亲身边离开，从那个只以企业为中心，丝毫没有一点人味的家族中离开——凭着兄长提供的信息，我找到了这座城市。”
“那……阿瑾是想找到他们咯？”
“……对。”
少女迟疑半晌，才微微颔首。
“啊……这样啊。可是这座城市还是很大的……”
“嗯。”
“但是阿瑾，不打算放弃是吧。”
“………………没错。”
不管自己坚持的那份执着是对是错，总之要先与那三人见面才能得出答案，少女这样想着。
“那么，找到了吗？”
终于，程嘉优还是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
少女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脑海之中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了那名少年和曾经那名男孩的模糊身影。
片刻之后，少女微眯着眼，最后脸色平静地闭上双眸。
“不，没有。”
没错……并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