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未明的心绪
——嗯，其实我平时还算是一个比较沉稳果断的人。
可能是因为我比同龄人稍微要成熟那么一丢丢的原因，不管是七七还是程嘉优都曾抱怨过我这幅皮囊底下的灵魂就像个碎碎念的老头一样。
嗯……虽然挺想对这一类评价不置可否的，但是的确，她们说的也不无道理。
我比较难接近的原因，大概就是在我和周围的人保持安全距离时，能够冷眼旁观看清这个人的本质吧。
那仿佛是成长之后上天赐予我的能力。我总是能够捕捉到周围人细小的举动，从而分析出他的性格。但也就是这种不好的习惯，最后让我变得很多疑。
emmm……可无法否认的是，这种特殊的被动buff的确在很多时候都给我带来了不一样的便利。
不过在有些特殊情况下，这个buff不会起作用的。
——比如说现在。
“…………”
“…………”
我和周亦瑾在圆桌前对坐，橘黄色的室内光线倾洒在桌上，将我手中的冰牛奶渲染得多了一抹橙色。
少女用雪白的皓腕托着腮，双眼放空望着窗外，湛蓝的双眸中看不出有情绪在流动。她慵懒地看向窗外活动的人群，不时用吸管搅拌一下手中有些微烫的巧克力奶茶。
结果，程嘉优还是把她叫出来了。顺带一提，这两杯饮料都是我跑到五百米以外的食堂附近的饮品店买来的。要考虑到她的身体的话，冷饮是绝对不行的。
嗯……程嘉优是怎么做到的我并不清楚，但是就结果来看仓鼠小姐圆满完成了任务。
但是我并没有像梁文锃所说的，把事情留在他的房车里去谈，而是选择了两百米以外的露营食堂。
因为再怎么说，麻烦他总是不好的。
接下来棘手的任务就落在我头上了。
看周亦瑾这样子，还是不怎么想和我交流。
——但是不交流，又哪来和解呢。
“……偶尔出来透透气也不错吧？总是闷在家里和学校里也不行呢。”
我故作镇定地望向窗外。
嗯，其实这和我的心思是背道而驰的。我可从来不觉得户外旅行哪儿有意思过，还是宅在家里更让人安心。
不过眼下为了寻找话题，也只能如此委曲求全了。
“…………嗯。”
少女的脸红扑扑的，看上去无精打采的样子的确很让人心疼。
“都跟你说了，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别逞强啊……”
总觉得这几天的奔波劳碌让她的病情又加重了一些，毕竟感冒本来就不是那种能在短时间内康复的病症。
就算身体日益恶化，这家伙依旧选择了继续伤害自己。
从某方面来说，这也属于自残行为的范畴了吧。
“没关系……咳咳。”
唉。
“有时候试着去依赖依赖某人吧？”
我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装作漫不经心地这般说道。
不管怎么说，这家伙已经坚强到让别人会心疼的地步了。
有时候太过独立也不见得是件好事，相反只会让肩膀上的分量加重不少而已。
嗯，我深有体会。当然不是指依赖某人的那一部分，我还没觉得自己有多么辛苦有多需要别人的帮助。
“……说起来，戏剧社那边的活动没关系吗？”
“嗯，因为身体有些不适，社长特许我休息一个下午。”
“啊？那我还把你叫了过来……”
“咳——嗯，没关系的。”
“………”
看着少女故作镇定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负罪感在我心中油然而生。
——如果我至今为止所坚持的东西，到头来还是让别人受到伤害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
再这么拖下去，拘泥于一些无聊的面子的话对双方都没有什么好处。
“……关于上次的事情。”
我在沉思片刻之后，还是选择了开口。
周亦瑾似乎也心知肚明我指的是什么。
“………那，你的态度呢？”
她喝着奶茶，再次用一种平淡的眼神注视着我。
“我依旧觉得自己没什么错。”
我如此坦言，将饮料一饮而尽。
“我与你的三观在某些方面不同，所以在这方面会有分歧很正常。”
“……但是你不觉得当时你说的话很过分吗？”
周亦瑾不悦地蹙起眉头，只有谴责我的时候她才会这样直来直往毫不顾忌啊。
“过分吗？”
我耸耸肩，不过这动作在她眼中好像只是徒增失望。
“没错。”
“——但是你也说了，你自己也有不明白的地方吧？”
我试图理清思路，逐层分析。
“…………”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周亦瑾的脸上涌现出了复杂的神情。
“……这个跟那个是两码子事。”
“为什么是两码子事？你不是和我一样拘泥于过去吗？虽说我们的经历大不相同就是了。”
我因为以前的黑历史而懊悔不已，而周亦瑾则因为曾经的美好过往在追忆。
虽说我们所在乎的东西完全不同，但是从某种方面来说我们都被同一种事物禁锢住了。
我想周亦瑾应该也对这一点很清楚才对。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我跟你，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这一点我当然清楚。”
这么简单明了的道理我当然懂咯。我们为人处世的风格大相径庭暂且不论，身世经历都完全不同。
“……我只是在纠结一点而已。跟你这个无药可救的家伙完全不同。”
“哦？”
嗯——我都习惯了被人说无药可救了。不过我还是对周亦瑾所在意的地方很好奇。
“你在纠结着什么？”
我开门见山地这样问了。
“………如果我说和你所踌躇的是同一件事情，你相信吗？”
“…………？”
我明白了。
我攥紧了拳头，额头上上不停地冒出冷汗。
为什么周亦瑾这几天一直那么冷淡的原因，以及她会对我无动于衷的缘由。
“……所以我才会一直回避你，明白了吗？”
少女望向窗外，眼中闪烁着一丝落寞与迷茫。
——这么一想就没错了。
周亦瑾和我一样，都在质疑着我们之间的关系。
相处那么久，要完全不真心相待也是不可能的。可是我们二人都无比清楚，在虚假的关系基础之上建立而得的感情，也应该是虚假的才对。
——不过那份感情里面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掺杂了进去。
对，那是绝对不能在虚假的事物当中衍生而出的，【真实】。
我没有勇气面对那份真实的感情，所以需要别人在身后顺水推舟才敢向周亦瑾请求修复关系。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周亦瑾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真实】的存在。
而且，她也选择了和我一样的方式。
“张若漪，你知道吗？”
她在沉默片刻之后，平静地开口了。
“与那三个人的回忆，是我唯一宝贵的东西。比钢琴，比一切，还要重要的东西。”
“………”
原来如此。
所以她才会那么生气吧。
“……所以说这才很奇怪吧。”
我握紧了杯子。
“——为什么会觉得除了那些回忆以外，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啊？那样才绝对是错误的吧？”
我的手指关节处逐渐地在泛白，杯壁也在颤抖着。
——我感觉到了。
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崩坏着。
不断地坍塌，发泄。
“——那样的回忆不会让你痛苦吗？”
感到胸口一闷，我不由自主地苦笑出声，接着用手紧紧地按在胸前。
“以现在的处境回想起那些往事的时候，你难道不会觉得胸口好像被撕裂一样的痛楚吗？”
我低下头。
——因为我们两个人都被往事所羁绊住了，所以我才能这么口无遮拦地说出这么久以来我都很想说的话。
“很痛啊，那是理所当然的吧。”
她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句话，但是我仿佛在少女的眼中看到了惊涛骇浪在翻涌。
“孤身一人的时候，故作坚强的时候，寒冷入骨的时候——想起那些温暖的日子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少女突然笑了。
“所以，会受到来自过去的伤害也是理所应当的。”
“………我不明白啊………”
眼睛突然变得很酸。
可恶，我最讨厌这种感觉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明白啊……”
我垂着头，没有勇气——而且也没有力气去直视少女的双眼。
“你明明比我幸运，为什么还是要去追求着过往啊……？”
我苦笑着，嘴角却在止不住的颤抖。
——上一次哭泣是在什么时候呢。
从一年前渐渐走出阴影——不，或许在我刚刚辍学开始，我就把眼泪给当做了收藏品。
但是最近，泪腺却又变得很灵敏了。
“既然纠缠于过去是在受伤的话，那么把它丢在一边不就好了么？”
我将声音逼得冷酷无情。
——我不想周亦瑾受到伤害。
就算是她无比珍视的回忆所带给她的伤害，亦或者是她咎由自取而得来的伤害，我都不希望被这个少女所承担下来。
既然我已经没有了与她一起分担的权利，起码我不想她重蹈我的覆辙。
“对我而言那是只要回忆起来就会痛苦的东西，那么你只要将其抛之脑后不就好了吗？”
我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
“………做不到的。”
明明内心深处在阻止着自己，但是我听见少女的轻声低喃之后，还是没有忍住。
——我用力捶了捶桌子，手掌边缘传来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
“那又为什么做不到啊——！！！！！！”
——我知道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一定是面目狰狞着，龇牙咧嘴的可怜样。
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要抬起头来。
就算采用最坏的方法，我还是要让周亦瑾远离那些伤害。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话——”
但是我的怒吼还没到一半，就气势全无了。
我怔怔地注视着少女的脸庞。
她露出了我从没见过的表情。
湛蓝的双眸睁的大大的，樱唇微张，表现出惊讶的神色。与此同时，那白皙如雪一样的脸颊旁——
有一滴晶莹的泪珠划过。
“……………诶？”
我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几分钟后，她也注意到了自己的眼泪，咬紧了下嘴唇，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露出了难过痛苦的表情。
“我………对不……”
我完全慌了手脚。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少女收敛了那快要哭出来一样的表情，接着对我表现出了十分费解的，却又好像在逞强的笑容。
“——所以说，事到如今……你为什么还关心我呢？”
那一份疑问中还夹杂着一丝哽咽。
少女在半晌之后站起身来，与我擦身而过。
“…………”
良久之后，我松弛下紧绷的身体。
“…………………………………啧。”
暗啧一声，我烦躁不安地握紧了双拳。
——我们两个人。
可能都迷路了吧。
“………啊。”
我故作释然地叹了口气。
“……女孩子的眼泪……吗。”
我真的是怕这玩意儿怕的要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