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再见的诠释
二月的某日上午，相貌隐隐约约带有一点亚洲人轮廓的白人男性提着行李箱于机场大厅中伫立。就好像是在等待谁一样。
他穿着修身的西装，身姿挺拔，面容英俊，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风流倜傥的气质很容易使人回头。
“那个，不好意思请让一让……”
“啊，抱歉抱歉。”
他因为挡到了一位少女的路，而露出了歉意的笑容。接着十分绅士地为她主动让了一条道出来。
半晌以后，在用漫不经心的目光打量了一下人头涌动的机场大厅之后，他的视线锁定在了大门中央的一名少年的身上。
……
……
“啊……没想到会是你来送我呢。我还以为小瑾还会来找我呢。”
安德烈笑着，用那种仿佛在与老友打趣的口吻对我打着招呼。
“……………”
对此我只是警惕地闭嘴，没打算和他多费什么口舌。
谁能想到前几日他还冷冰冰地对我说了那么一番话，而且还对自己的女儿做出那种事。
……老实说，光是站在他的面前我就有种想要一拳打在他那不正经的脸上的冲动了。
不过这样只会多生事端而已——而且也不会是周亦瑾想要看到的事情。
“别自作多情，我只是在你离开之前，想要最后问你一些我很想要弄清楚的问题。”
我用冷淡的口吻回避了他表现出来的“好意”。
“嗯——有什么就说吧。反正我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的。”
他只是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完全不把我的敌意和仇视放在眼里。
……只是越是这样，我就越感到生气。以及。
为周亦瑾感到悲哀。
“……你到底把你的女儿当做什么啊？”
“啊……搞半天你是来给我上政治课的吗？还是说想要以晚辈的身份给我进行说教？真的把自己当做老师了吗？”
安德烈只是用“唉，现在的孩子真是没有尊重长辈的礼貌”这种无可奈何的表情夸张地叹了口气，依旧没有对我的态度产生生气或者愤怒之类的情绪。
“可是大叔我也很不好过的啦——没有固定的工作就等于没有固定的收入，前妻故意不理我的话，我就只好从女儿身上入手咯。这样她才会舍得拿钱给我嘛。”
……究竟是有多没志气才会理所当然的说出这种话呢？
我不禁对安德烈的这番话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所以说，我才会既害怕又讨厌大人。
平时一副冠冕堂皇衣冠楚楚的样子，说不定私下会是什么龌龊颓废的模样。
而且一想到以后我很有可能会扎堆在这些人中生存，心中就难免地生出一股失望和悲哀。
“……少给我油嘴滑舌。”
大概我脸上的厌恶之情已经显而易见了吧。
“推卸自己的责任，你自己觉得你是一个合格称职的父亲和丈夫吗？”
“嗯？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个合格的家庭型男人哦。倒不如说，用客观的角度来看，我就是个整天拿女人的钱出去贪图享乐的没出息的小白脸啦。啊，我还经常拿前妻的钱约妹子来着。怎么样？够小白脸吧？”
——我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会那么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
“我明白我明白，现在的我在你眼中就是个超级无敌大反派的定位吧。嗯，把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当做玩物，的确很过分啊。不过呢——”
刚才还在嬉皮笑脸的他的眼神突然冷了下来。
“……能不能收起你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处俯视他人的感觉就那么让你欲罢不能吗？”
“……你没资格这么说我。”
对此，我只是握紧了拳头，用同样冰冷的目光与他对视。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隐情，或者说有什么不能说出来的秘密和过去，但是——”
“……你辜负了她的期望。”
“……嗯，我当然知道。”
“所以一开始，你就是在利用我吗？做出那种好父亲的样子，扮演得那么出神入化天衣无缝，为的就是让我帮你引出周亦瑾，对吧？”
“没错。”
“你只是在利用我和她的关系来达到你接近她的目的——然后把我用完之后就想赶紧把我这个定时炸弹从周亦瑾身边剔除是吧？”
“嗯，对啊。当时必须装得那么严肃刻薄还真是让我费了一番心思呢。”
…………啧。
亏我曾经还那么相信他。
盲目地，没有理由地相信着，他会给周亦瑾带来阔别已久的父爱，能让那个家伙露出开心的笑容。
……但是我都做了些什么呢。
自称是周亦瑾的监管者，却自动地让这种人渣靠近她，揭开她隐藏了十多年的伤疤。
“……所以那天在机场，你根本没打算带周亦瑾离开……对吧。”
只是想找个理由溜走——就像安格尔说的，他当初所做的那样。
对自己的女儿随便找一个借口搪塞过去之后，就拿着周伯母打过来的钱逍遥自在地从机场走人，把苦苦等候在原地的女儿扔在机场一整夜。
其实一开始的目的就是钱吧。
“……嗯，没错啊。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他不以为意地瞥了瞥四周，然后低头看了看手表，完全没把我的想法当一回事。
“……那你有没有想过？周亦瑾她……可能一直都知道你的意图啊。”
我咬紧了下唇。
“哦？”
对方却一副愚人的无知模样。
……这么一来，在那一晚我偶然遇见她的时候，我所发现的异样就能够解释通了。
当时在逛街时，我无意地偶遇了正在餐厅中的周亦瑾。
她借口说要和安德烈共进晚餐，希望让我不要担心——可是桌子上只摆了一副碗筷。
当时内心本来就浮躁的我并没有多加深究，但是现在好好思考一下就能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做了。
“她在帮你对我隐藏你的行踪……只是因为她还想要试着相信你啊。”
但是这个父亲又对她的信任做了些什么呢。
——依旧如几年前一样，无情地将其舍弃掉了。
“………是那样吗。”
良久之后，安德烈的声音终于轻轻响了起来。可是我在他的语气中能够找到的，只有无动于衷以及一丝隐隐约约的不耐烦。
……果然。
就像安格尔说的那样。
“……就算周亦瑾原谅你了，我也做不到用她那种宽松的心态来看待你。”
声音中充满了忿忿不平。
我抬起头，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对他这般说道。
“因为你这种父亲，差劲得不能再差劲了。”
——这之后，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接着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因为再在原地多待一秒钟，我可能就会忍不住自己内心深处的怒火，把拳头砸在他的脸上了。
他好像一时间被我的话打击到了，有点怔怔地愣在原地。
……不过这种人怎样都好。
如果真的让他带走了周亦瑾，就算最初他还会因为父女的关系对周亦瑾表现出无微不至的体贴的样子，那也只是为了不露出破绽而故意为之的作秀吧。
在他的眼中，家人就是个没有意义和具体概念的词汇。其分量或许还比不过和某个女人肆无忌惮的夜晚吧。
——从前还试图从他的身上找到老爸的影子，是我错了。
错的很彻底，也很离谱。
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他曾经给周亦瑾造成的伤害，我会帮忙抚平。
我已经不想看到那家伙故作逞强的表情了。
“小哥——你是叫张若漪对吧？”
突然，背后传来了安德烈略显洪亮的叫声。
“………”
我并没有回答他的想法，也没有转过身去搭理他的意思，不过脚步还是顿了顿。
“……你还真是个挺温柔的好人呐。这样的人现在已经不多见了哦？”
……………什么啊。
又用那种温和的语气——都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想要扮演温柔体贴的父亲吗？
“你是在嘲讽我吗？”
最后用冷笑作为对话的结尾，我丢下这句话之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厅。
……
……
“………”
男人凝视着少年离去的身影，脸上淡淡的笑容却并没有散去。
被一个小辈教训的滋味还挺新鲜的呢。
过了很久，他才摆摆头，在心中对自己进行了一番冷嘲热讽。
“已经要回去了吗？可是……我都还没见到……”
“遇不到的话，就没办法了哦。只能说时机未到吧。呐，不能再耍小性子了哦？你的身体也受不了了吧。”
旁边一位少女带着温柔而又富有魅力的笑容冲坐在轮椅上的少年笑着，似乎是在劝解自己执拗的弟弟一样。
“………嗯……”
最后，少年虽然心有不甘，却还是带着失望的表情任由那名少女将他推向了机舱。
“没能守住约定啊……我真是太差劲了……”
虽然不知道那名有着亚麻发色的少年具体在说些什么，不过能感觉出来，他的语气落寞而又失望。
差劲，吗……
“最差劲的父亲……还真是个打击人的形容词呢。”
联想到了不久前少年的那番话，男人无所谓地撇撇嘴，双手插兜，然后——
将两张机票从裤兜中拿了出来。
原本还在想……如果自己的女儿这次真的再跟过来了的话，就任性一次带她走掉的。
“……果然那孩子没办法原谅我吧。”
一次次地被欺骗，一次次地被抛弃——依旧没办法完全地拒绝他，仍然在将自己的信任完完全全地交给他的少女。
这次不管怎样，她也不会不计前嫌了吧。
——所以说就算自己真的动了想要带走她的心思，那种愿望也是没办法实现了吧。
自己对女儿做过的事，连一个二十岁还不到的小屁孩都看不下去了。
嗯……果然自己的设定就是个没有家庭责任心，整天浪荡不羁没出息的混账吧。
“总而言之……先把那张票给退了吧。”
硬要找个理由的话，大概就是因为。
他的确是很差劲的父亲吧。这一点他本人都不打算辩解什么。
“不过……”
如果是那个小子待在那孩子的身边的话。
她以后应该不会再受到这次自己带给她的这种伤害了吧。
因为很显而易见啊。那个少年不管再怎么伪装自己，依旧没办法掩盖自己是个善良温柔的人的本质。
或许，如果是他的话。
以后的以后，那孩子都不会再被这样对待了吧。
“……那就拜托你咯。男朋友同学。可别让小瑾以后又因为我这种人伤心难过了。”
男人释然地一笑，然后心不在焉地提着行李箱走向候机室入口处。
最后，他的身影淹没在人群中，逐渐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