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宇的那句“需要帮忙吗？”还悬在体育馆闷热的空气里，尾音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
理论上，这正是推进攻略的绝佳切口——一个即可以展示班级领导力、也可以拉近私人距离的机会。
可我喉咙里那句“好啊”还没成形，就被唐泠月用突兀的动作给硬生生截断了。
她越过辰宇，一步，两步，精准地停在我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清冽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冷香，瞬间压过了体育馆里汗水和灰尘的味道。
逆着顶灯的光线，她微微低头看我，长睫垂下的阴影落在瓷白的脸上，遮住了那双冰湖似的眼睛，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喝点进口的电解质冲剂，效果更好。”她递过来的盒子棱角分明，包装上的外文花体字透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昂贵感。声音平静得像在播报实验室数据，“排练耗神，别硬撑。”
不是询问，而是陈述。更是通知。
我捏着手里那瓶喝了一半的普通电解质饮料，塑料瓶被汗水浸得有些滑腻。肚子里的电钻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近距离对峙刺激得转得更凶了，一阵尖锐的绞痛猛地攫住腹腔，冷汗瞬间从额角沁了出来。喉咙发紧，连句“谢谢”都卡在嗓子眼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辰宇似乎被晾在了一边，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带着点阳光男孩被无视的尴尬。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点存在感：“咳，清月说得对，班长你脸色真的很差……” 他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靠近些。
就在这一瞬间，唐泠月的目光极其短暂地、如同蜻蜓点水般掠过了辰宇的脸。
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但就在那零点一秒的对视里，我清晰地看到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情感？
不是厌恶的情感，而是比厌恶更冰冷，更锋利。像精密仪器扫描到劣质零件时弹出的红色警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纯粹的否定。
仿佛辰宇这个人，就连同他发出的声音和靠近的意图，都只是空气中必需要被过滤掉的杂质。
那眼神快得如同错觉，下一秒，她的视线又落回我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眨了眨眼。
“拿着。”唐泠月又往前递了递那盒冲剂，语气没什么变化，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光滑的包装盒，和她微凉的指尖极短暂地擦过。又是一阵细微的电流感窜过皮肤，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这该死的身体反应！我几乎是有些狼狈地接过盒子，指尖用力到泛白，像是要捏碎那昂贵的包装。
“我……自己带了水，谢谢。”我的声音干涩，试图找回一点主动权，扬了扬手里那瓶普通的电解质饮料。
唐泠月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瓶子上，没什么表情，也没说话。但那沉默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评判。
“班长！快看我们练得怎么样！” 李薇薇充满元气的大嗓门适时地打破了这边凝滞到诡异的气氛。
她拉着张磊和双马尾道具妹兴冲冲地跑过来，脸上还带着剧烈运动后的红晕，完全没察觉到这边微妙的气场。“张磊这次没撞到人了！我们那个‘信息病毒’复制动作，是不是流畅多了？”
李薇薇的闯入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辰宇似乎松了口气，立刻接上话题，笑着看向场中：“是啊，比刚才好多了！班长这编舞想法真绝！”他试图把话题引向我，目光带着真诚的赞叹。
唐泠月却像没听见辰宇的夸赞。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我脸上，在我因胃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和额角的冷汗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然后，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不是对我，而是对旁边那个捧着花花绿绿糖果的女生。
“水。”她只吐出一个字，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个女生。
那女生被唐泠月的气场慑住，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把自己手里那瓶没开封的矿泉水递了过去。
苏清月接过，动作流畅地拧开瓶盖，然后——手腕一翻。
“哗啦——！”
一整瓶冰凉的矿泉水，如同微型瀑布，精准无比地浇在了……张磊的脚上。
“我操！”张磊被冰得猛地一缩脚，跳了起来，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瞬间湿透的鞋袜和地板上的水渍。
所有人都愣住了。当然也包括我。
唐泠月却像只是不小心洒了滴水一样随意。她看也没看张磊，随手将空瓶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精准命中），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转向我，伸出了手。
那只刚刚制造了一场小型“水灾”的手，骨节分明，白皙干净，没有沾染一滴水渍。
“你手里的水，洒了。”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给我。”
我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刚才因为肚子疼的原因猛地一抽，手指无意识收紧，那瓶喝了一半的普通电解质饮料，竟然真的被我捏得溢出了不少，淡黄色的液体顺着瓶身流到了我手上，黏糊糊的一片狼藉。
“……” 我看着她那只伸过来的、仿佛理所当然的手，再看看自己手里的“罪证”，以及旁边跳着脚、一脸“我是谁我在哪”的张磊……一股强烈的、被无形丝线操控的荒谬感席卷而来。
她怎么知道我捏洒了水？她怎么知道那个女生手里有没开封的水？她泼了张磊……只是为了有个理由拿走我这瓶“脏了”的水？
肚子里的电钻疯狂旋转，绞痛混合着这股诡异的寒意，让我眼前阵阵发黑。我几乎是凭着本能，将手里那瓶被捏得变形的饮料递了过去。
唐泠月接过那瓶“残骸”，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我湿漉漉的手指。那微凉的触感像冰针，刺得我指尖一缩。
她看也没看那瓶水，直接转身走向垃圾桶，再次精准投入。
“喝这个。”她走回来，手里拿着的，赫然是她刚才给我的那盒昂贵的进口电解质冲剂。她甚至已经撕开了包装，取出了一小袋粉末，递到我面前。然后，目光转向那个还捧着一堆糖果的女生。
“杯子。”又是一个命令的口吻。
那女生如梦初醒，慌忙从自己包里掏出一个干净的卡通保温杯，拧开盖子，双手奉上。
唐泠月接过保温杯，撕开冲剂袋子，将粉末倒了进去，又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同样印着外文标签的保温瓶，往杯子里注入温度恰到好处的温水。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得……像排练过无数次。
整个过程，她都没有再看辰宇一眼，也没有理会旁边湿了一只鞋的张磊和目瞪口呆的李薇等人。她的全部注意力，仿佛只聚焦在“给林晚歌班长冲一杯电解质水”这件事上。
带着柠檬清香的温热液体被塞到我手里。保温杯壁传递着适宜的温度，杯口还氤氲着淡淡的热气。
“喝了。”命令的口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
我捧着杯子，指尖感受着那温热的暖意，看着眼前苏清月那张完美却毫无波澜的脸。体育馆顶灯的光线在她身后勾勒出淡淡的光晕。周围的喧嚣——李薇薇的咋呼、张磊的抱怨、其他同学的议论、辰宇试图打圆场的声音——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变得模糊而遥远。
只有唐泠月站在这个寂静圈子的中心，看着我。
肚子还在抽痛，冷汗浸湿了后背的布料。可手里这杯水……确实是我此刻急需的。
我低下头，避开她那仿佛能穿透灵魂的视线，就着杯口，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微酸带咸的液体。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
头顶上方，唐泠月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我身上。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温柔，冰冷，密不透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