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艾莉安德拉静静地听着艾莉亚的爆发，既未动怒，也不曾打断。
直到艾莉亚因激动而暂时停下，微微喘息时，她才缓缓站起身。
深绿色的丝绒长裙随着她的动作优雅垂落，勾勒出庄重而威严的轮廓。
她没有立即回应艾莉亚的质问，而是先向埃兰迪尔和侍立在门边的侍女们做了退下的手势。
埃兰迪尔毫不犹豫地躬身一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书房，轻轻带上了门，侍女们也如影子般悄然离去。
书房里只剩下她们二人了。
空气在这样的氛围里仿佛凝固起来，连时间的流动都变得迟缓。
女王走到艾莉亚面前，距离近得能让艾莉亚清晰看见她眼底复杂难辨的情绪——
有疲惫，有沉重，甚至有……痛楚，但更多……还是不曾动摇的坚定。
“可以坐下吗，艾莉亚。”
出乎她的意料，女王的第一句话不是命令，相反，言辞里，近乎请求。
艾莉亚倔强地站在原地，银牙紧咬，但在那双目光的注视下，最终还是不情愿地重新坐回椅子上，身体依旧僵硬如冰。
女王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而是踱步到巨大的拱窗前，望着窗外永歌之城错落有致的银白色建筑与郁郁葱葱的森林。
阳光洒在她金色的长发上，仿佛镀上了一层光晕，却也无法完全驱散她周身弥漫的那份沉重。
“你师父，”
女王的声音从窗前传来:
“那位古银龙长者的残魂，在最后的力量即将消散之际，将你托付于我。他当时的话语中带着深深的无奈与不舍，他说……”
“看着你这野性难驯的丫头在这世间独自闯荡，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艾莉亚猛地抬起头。
师父！那位给予她指引、最终残魂消散的古银龙长者！女王怎么会知道？难道是……
女王没有回头，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是的，在残魂即将彻底消散前，他联络到了我。”
“他那残存的意识在奥术的辉光中明灭不定，却依然用尽最后的清明对我说：
‘这孩子继承了她父母最优秀的特质——坚韧、聪慧，骨子里流淌着纯粹的银龙之血。’
‘但她太年轻了，像一阵不受束缚的风，尚未学会在风暴中把握方向。’
‘我担心她在追寻力量与复仇的道路上被仇恨蒙蔽双眼，更担心她因缺乏引导而陷入无法挽回的危局。’”
“因此，他恳请我，”
说到这，女王的声音轻柔了几分:
“看在你父母的份上，在他再也无法守护你之后，代替他继续引导你，纠正你过于跳脱的性子，让你不至于在成长的道路上偏离太远。”
“这既是一位长者对晚辈最后的牵挂，也是一位守护者对未来的托付。”
艾莉亚怔住了，她一直以为师父的逝去是无声无息的，没想到他最后还为她做了这样的安排，一股酸涩的感觉顿时涌上鼻腔。
“但是，”
女王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艾莉亚身上，那目光穿透了她此时的伪装，仿佛直接看到了她银龙的灵魂。
“我选择你，并不仅仅是因为你师父的托付。”
“艾莉亚，我此生没有子嗣。”
女王缓缓说道，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艾莉亚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下隐藏的波澜。
“并非因为精灵生育艰难，而是因为……在我漫长的生命中，唯一曾让我心动，让我觉得可以并肩俯瞰这王国、乃至这世界的人，是你的父亲——泽拉克丝。”
听到这句话，艾莉亚的呼吸猛地一滞，碧蓝的眼眸因极度的震惊而微微睁大。
她……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女王陛下……对她父亲……？
这个消息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让她瞬间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您……您……我父亲……？这……这……”
看着艾莉亚的震惊失措，女王的嘴角泛起极其复杂的笑意，带着追忆，也带着不甘与释然交织的苦涩：
“是的，你没有听错。”
“我自问，无论是容貌、力量、智慧，还是对秩序的追求与守护的信念，我都不输给任何人。”
“而那时，希尔瑟拉——你的母亲，虽然总是与泽拉克丝形影不离，却常常摆出一副对他爱答不理的模样。”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三人商议要事。泽拉克丝刚提出一个颇为周详的计划，正看向她，似乎想寻求认同。”
“你母亲却只是懒洋洋地趴在阳光下，甩着她的银尾，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就算在人身时也是如此，泽拉克丝若是不小心说错了什么，或是靠得稍微近了些，她便会立刻竖起眉毛，毫不客气地飞起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当然，力道控制得极好。”
女王说着，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当时的困惑。
“而你的父亲，”
“他似乎早已习惯，甚至……甘之如饴。”
“被哼了，他便摸摸鼻子，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被踢了，他也只是无奈地看她一眼，然后默默地站远一点点，眼神里却没有半分恼怒，反而有种……纵容。”
女王继续道：
“有一次他们在龙形态下巡视刚修复的北部结界时，我也在场。”
“于是我施展了高阶变形法术【巨龙形态:第二阶段】，最终化为一头体型稍逊于泽拉克丝的成年精灵龙。”
“我们三者并肩翱翔于云端，俯瞰着脚下逐渐愈合的魔法脉络。”
“飞行途中，泽拉克丝习惯性地飞在最前方引领航向，庞大的银色身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现在想来，可能是因为我，希尔瑟拉故意落后了半個身位，显得有些不情不愿。”
“当泽拉克丝回头，提醒她注意一股紊乱的气流时，她非但没有感谢，反而发出一声轻哼，猛地加速，用翼尖‘不小心’地扫过他的背脊，差点让他在空中打个趔趄。”
“‘我知道路！’她丢下这么一句，便头也不回地冲到了前面。”
“而泽拉克丝稳住身形，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我当时不解，甚至有些为他感到不平。”
“加上她总是略带傲然、微微扬起下巴地强调，他们只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哪怕她那副银色竖瞳里闪烁着分明不那么纯粹，却又偏要故作疏离的光芒，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就是在这种情形下，我误判了，”
女王轻轻叹息，带着对自己当年迟钝的自嘲:
“我那时感情上的木讷，只看到了她表现出来的疏离，以为那是关系尚有间隙的证明。我甚至以为，我沉静稳重的性情，比她那般跳脱的性子，更适合站在泽拉克丝身边，共同引领一个时代。”
“然而，我错了。我忽略了那些‘嫌弃’背后，是唯有对最亲近、最信任之人才会展露的肆无忌惮。我未能读懂，泽拉克丝那无奈的纵容，正是因为他洞悉了她所有伪装下的真心。”
“有些羁绊，并非源于外在的‘合适’，而是源于灵魂本质的吸引与血脉深处的共鸣。”
“而当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这一点时，他们之间那种看似随意打闹、实则牢不可破的联结，已远非‘友情’可以概括。”
“他们早已是彼此不可或缺的半身，不容任何外物介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