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
女王的声音又低沉下来,眼中浮现出深沉的追忆:
“那份对你父亲未曾言明的情愫,还有与你母亲之间那些无伤大雅的心照不宣的较劲,都随着他们的离去,最终化作了一份更为纯粹的情感——对他们永不褪色的怀念,以及守护他们留在这世间唯一血脉的职责。”
“回想当年,我们三人曾并肩在裂魂峡谷作战。那里原本是北境一片无名的荒原,直到四百年前,世界的帷幕在那里被撕裂,深渊的气息喷涌而出,才得了这个不祥的名字。”
“那不是寻常的恶魔入侵。裂隙的另一端,连接着深渊的某个核心层面,数位恶魔领主同时将目光投向了我们的世界。”
“它们的仆从——那些浑身燃烧着邪火、所经之处连岩石都会熔解的炎魔,那些低语着令人疯狂呢喃的迷诱魔,还有无穷无尽的弗洛魔与狂战魔如同污秽的潮水,永无止境地涌出。”
“危急关头,各族仓促组建联军,精灵、人类、矮人……大大小小的种族甚至几乎整个大陆的金属龙族都响应了召唤。”
“但联军成分过于复杂,指挥混乱,不同种族间的隔阂与猜忌让我们在面对恶魔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矮人最引以为傲的几个山堡军团曾为了守住侧翼,几乎全员战死。我们精灵的游侠部队与月咏者法师团,也在阻击恶魔斥候与维持净化结界的战斗中付出了惨痛代价,许多古老的家族就此断绝。索兰的人类重骑兵更是发起过自杀式的冲锋,只为了给最后的封印仪式争取那宝贵的施法时间……”
“我们尚且如此,更不用说那些与我们并肩作战的其他种族。甚至连妖精荒野的居民们,许多林精与树精在净化被污染的土地时,都永远地消散了,回归了自然的本源。”
“总之……那是段被血与火、牺牲与疯狂浸透的日子,天地间充斥着硫磺与腐败的气息。在那样的绝境中,每一次挥剑,每一次施法,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我们能依靠的,唯有彼此毫不迟疑交付的后背。”
“我记得你母亲的银翼曾为我挡下一位迷诱魔领主掷出的邪能长枪,翼膜被撕裂的声响我至今难忘;而你父亲的极寒吐息,不止一次将我从狂战魔与夸塞魔的疯狂包围中冻结出一条生路。”
说到这里,女王停顿片刻,指尖无意识地轻抚着长袍上的褶皱。
“战场就是一座绞肉机。我的父母,索兰帝国当时的‘雄狮王’奥德里克四世,矮人前任至高王格拉丁·石拳……他们与几位古龙,一同陨落在那片焦土之上。我,便是在那之后,因王室血脉几乎凋零,扛起了艾瑟兰的重担。”
她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时间,回到那个惨胜的时刻。
“当最后一道裂隙,由一位伊尔马特的牧师以生命为代价暂时封堵,我们才得以相互搀扶着走出那片被诅咒的土地。”
“然而,问题从未被真正解决,直到今天,裂魂峡谷依旧有联军驻守,警惕着任何封印松动的迹象。”
“也正是在那时,他们……你的父母,似乎就从这场与深渊的直面中,窥见了命运的蛛丝马迹。”
“裂魂峡谷……”
艾莉亚无声地重复着这个地名。
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感,悄然攫住了她。
此刻,巢穴中那幅被恶意毁坏的冰雕画面,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
原来……那模糊的敌人并非抽象的恶意,而是真实存在过的、吞噬了无数英雄的深渊狂潮。
一个更深的疑惑随之在她心底滋生:卡拉斯科斯,那头红龙,为何偏偏要毁去记录着这一幕的冰雕?难道那场古老的深渊之战,与它,与它的野心,也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这份迟来了数十年的认知与新的谜团,沉甸甸地压上心头,让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思绪不由自主地向着那片黑暗的历史深处沉坠……
就在那沉甸甸的静默即将完全笼罩她时,一杯温热的花草茶被轻轻推到了她的手边。
艾莉亚微微一怔,抬起眼帘,正好迎上女王那柔和而了然的注视。
“我明白,了解这些往事总会牵出更多疑问。”
女王的声音轻柔似水,带着安抚力量,将艾莉亚的思绪拉了回来:
“它们像沉重的锁链,压得人喘不过气;但若细细梳理,或许也能成为照亮前路的星火。”
她注视着艾莉亚微微颤动的睫毛,仿佛看穿了那底下翻涌的思绪,却体贴地不去点破。
温热的茶杯在两人之间蒸腾起袅袅白雾,将书房笼罩在一片宁静的氛围中。
“让我们先把注意力放回那个夜晚吧。”
女王的语气忽然变得悠远,眼神也渐渐放空,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帷幕:
“我至今仍清晰记得,在返程途中一个难得的宁静夜晚,我们围坐在篝火旁。那可能是战后第一个让人感到安详的时刻……”
“当时,你父亲的声音在篝火的噼啪声中显得格外平静,那是一种经历过太多生死后才有的平静。”
“他说:
‘艾莉安德拉,这场战争让我们失去了太多。我们银龙一族本就稀少,如今放眼整个埃雷萨,恐怕就只剩下我们这一支血脉了。’”
艾莉亚屏住呼吸,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幅画面——
跳跃的篝火映照着父母依偎的身影,他们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战尘,而对面坐着的是同样年轻的艾莉安德拉,她刚刚在战场上失去了自己的父母。
“他停顿了很久,”
女王继续道,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然后才说:‘若是……若是有一天我们也遭遇不测,又来不及联系其他世界的同族,我们的孩子,就拜托给你了。’”
“我当时很生气,”
女王的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我几乎是吼着打断他:
‘说什么傻话!我们才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见证了那么多牺牲!预言尚且能够改变,更何况只是毫无根据的预感?未来还长得很……’”
她的话语带着激动,但眼神却逐渐沉淀下来,流露出一种深切的疲惫。
“可话一出口,我自己心里也明白……到了我们这样的层次,经历过那样的战争,谁还会真的将生死大事当作儿戏,无缘无故说出这种话?那与其说是预感,不如说是一种基于洞察的……近乎残酷的清醒。”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指尖摩挲着茶杯边缘。
“而当他告诉我,你的母亲已经怀有身孕时,我所有的怒气,最终都化作了无言的心疼与复杂。”
“在那尸山血海之后,一个新生命的讯息本该是最大的慰藉,可他们却在为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安排后路。”
“那不是悲观,艾莉亚,那是身为父母,在亲眼目睹过这个世界最黑暗的一面后,不得不为子女做的、最清醒也最无奈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