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音节落在弦上后,他这才侧过头,朝哈尔眨了眨眼,仿佛刚才那段吟唱只是即兴而起的小小消遣。
哈尔这才回过神,边收回视线,边没好气地反驳道:
“管她是独角兽还是月鹿,你嘴里少说点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
“殿下自然是尊贵无比的。好看……也确实好看。是我们这种常年在边境巡守的人,难得一见的人物。”
说着,他的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向高台:
“我只希望王庭这番突如其来的安排,别给东边的防线添什么乱子就好。”
就在这时,哈尔忽然意识到周围似乎少了点什么。他侧身四顾,眉头再度皱起:
“等等……塞拉菲娜女士呢?刚才不是还跟在我们后面么?”
西尔维奥连头都没回,懒洋洋地回答:
“那位女士啊……她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
话音刚落,哈尔的拳头就结结实实地捶在了诗人的肩头,力道不轻。
“说人话!别整天学那些神棍打哑谜!”
西尔维奥“嘶”地吸了口气,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
“哎哟!轻点!我这副嗓子、这双手、这身骨头——可都是吃饭的本钱!”
见哈尔眼神更沉,他立刻举起双手:
“好好好!我投降!坦白说,我也不知道她溜达到哪儿去了。”
“但以塞拉菲娜女士的性子,”
他朝人群深处某个方向努了努嘴:
“她绝不会错过任何热闹。我猜她八成找到了某个既能看清全场、又不必跟人挤的‘风水宝地’。”
哈尔盯着他看了两秒,最终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先不说她。西尔维奥,你之前信里提的那个‘稳赚不赔的门路’,到底有没有谱?我这次交接完,积蓄可撑不了几个月。”
西尔维奥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灿烂起来:
“啊哈!我亲爱的哈尔,时机就像林间的鹿,得耐心等待,譬如这场盛典,就是绝佳的……”
“少来这套!”
哈尔打断他:
“你每次想糊弄我时,右边眉毛就会不自觉地上挑。说实话,你是不是又只是在画饼?”
被老友毫不留情地戳穿,西尔维奥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捂住心口,仿佛刚中了一箭:
“好吧好吧!我招了——之前在南境贵族圈里经营的‘小小文化产业’……遇上了一点‘艺术性’的挫折,资金流暂时变成了资金‘留不住’。”
他揉了揉额角,好像真能揉出几道为生计发愁的皱纹:
“说真的,哈尔,我当年可是发誓要当史上最自由的吟游诗人……如今自由是自由了,可要是让我家老头子知道,他儿子连下个月的房租都得靠蹭朋友的,怕是要气得从家族墓园里坐起来,亲自用鲁特琴敲我的脑袋!”
他哀怨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补充道:
“再这样下去,别说保养琴弦,我愁得连胡子都该长出来了!”
“你一个人类,长胡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哈尔面无表情地拆台:
“我们精灵才不长那种东西。”
不过看着诗人那副难得吃瘪的模样,哈尔心里的火气倒是散了大半。他无奈地摇摇头:
“罢了,来都来了。既然你没靠谱的门路,到头来还是老办法最实在——去冒险者公会接任务。”
“正好,我先前在边境认识一位靠谱的人类牧师,还有个……嗯,一个矮人。”
说到“矮人”时,他的语气明显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他们也正有此意……至于为什么我会和矮人组队——这事说来话长,你就别问了。”
说完他将视线重新钉在西尔维奥脸上,眼神里明晃晃写着“你敢拒绝试试看”:
“不过,作为补偿,也作为你最好的、唯一还没把你拉黑的老友……你那些拐弯抹角弄来的情报,以后给我半价。”
“还有!下次你再敢瞒着我搞这种‘意外’,我就用你的琴弦给你缝件新外套!”
西尔维奥眼睛一亮,立刻顺杆往上爬:
“成交!半价!保证物超所值,我就知道,哈尔,你永远是我最可靠的后盾!”
危机解除,他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又迅速回到了脸上。
就在他伸手想拍拍哈尔肩膀时,动作却忽然一顿——
一股酒香毫无征兆地飘了过来。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塞拉菲娜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斜倚在了邻近的石栏边,手里托着一只小巧的银壶,正漫不经心地为他们手边半空的杯子续上琥珀色的酒液。
“仪式看完了?”
西尔维奥反应极快,立刻换上那副惯常的笑脸。
“觉得怎么样,尊敬的女士?”
塞拉菲娜没有立刻回答。
她将银壶搁在栏上,目光投向远方高台,那里璀璨的光辉尚未完全消散。
半晌,她才平淡地开口,语气像在讨论今天什么天气一般:
“很宏大。精灵的审美和漫长寿命,确实能把这类场面雕琢到极致,比人类王国那些几十或者十几年一次的匆忙典礼,要精致——也冗长得多。”
“不过……”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绿眸中掠过一丝怜悯:
“剥开这些华美的外壳,底下都一样。无非是权力的交接,责任的赋予,以及……”
她的视线似乎无意地拂过高台上那个依然挺直,却对她来说显得格外孤清的身影:
“……把一个灵魂,塞进了一个注定不得安宁的角色里。”
西尔维奥敏锐地捕捉到她话语中那丝不寻常的意味,追问道:
“哦?塞拉菲娜女士似乎对这位新公主别有见解?”
塞拉菲娜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深邃难懂:
“见解谈不上。只是活得久了,见得多了,自然能分辨出哪些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哪些是不得不戴上的面具。”
“这位殿下……她与这个世界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西尔维奥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他身体稍稍前倾,将声音压得更低,语气里混杂着探究与职业性的兴奋:
“我有预感,今夜过后,整个大陆的预言术士和情报贩子的灯,怕是要亮到天明。”
他话锋微转,试探性地望进对方的眼睛:
“那么,关于这层‘玻璃’的来历……或者说,关于牵动殿下的那些看不见的丝线,您手中是否有一幅……更清晰的织锦?”
听到诗人的试探,塞拉菲娜笑容加深,带着一丝狡黠:
“我知道的,亲爱的诗人,往往比那些自以为知晓一切的人想象的……还要多上那么一点点。”
“想听吗?关于星痕的往事,关于陨落星辰的余烬……”
“不过……”
她竖起一根修长的食指,在诗人面前轻轻摇了摇:
“我的消息,价格向来不菲,而且……”
她的绿眸中闪过一丝幽光:
“它们有个坏习惯,喜欢主动找上那些真正需要它、并且……有能力承受其重量的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