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出发的那个夜晚,艾斯特拉村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金妮和哈尔去老杰克那里协调马匹和补给,小院里只剩下艾莉亚和凯兰。
月光如水,洒在艾莉亚那身简朴的披风上,衣料边缘绣着的、只有在特定角度才能看清的银线花纹,在月光下流转着极淡的光泽。
艾莉亚正坐在桌边,摊开一张泛黄的羊皮纸地图。
这地图显然不是凡品,上面用某种发光墨水标注着山川、溪流,甚至还有一些模糊的符号,代表着危险区域或魔法节点。
她纤细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一个被红墨水圈出的位置,那里距离艾斯特拉即使是最快的速度也足有两天甚至三天的路程,靠近哀嚎森林的边缘,更往北,便是永恒风暴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势力范围。
“哀嚎森林……提亚马特邪教……”
艾莉亚低声自语,银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对这片区域并不陌生,年轻时流浪学习的岁月里,她曾远远绕过这里。
那里的魔力流动混乱而污浊,充满了原始的野性与潜藏的邪恶。
凯兰小心翼翼地收拾着他的小药箱,将晒干的止血草、研磨好的镇痛粉、以及那几颗珍贵的种子分门别类地放好。
他时不时偷偷看向师父,月光下,师父的侧脸如同最完美的雕塑,优雅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他知道师父很强,那些在他看来不可思议的法术,师父总能信手拈来,但这次,他从师父紧绷的肩线和偶尔蹙起的眉头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师父。”
凯兰忍不住开口,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们真的不等民兵队或者……更远地方的军队吗?”他想起了那些穿着闪亮盔甲、骑着高头大马的圣武士,传说他们能轻易斩妖除魔。
艾莉亚抬起头,银色的眸子看向凯兰:
“凯兰,等人类帝国官方的效率,从最近的大城市——比如南方的‘落星堡’——收到消息,再集结队伍赶来,至少需要十天,除非邪教弄点大动静出来。”
“这其实不算太慢了。”
她指尖在地图上划过一段漫长的距离。
“但我们面对的,是可能正在进行的邪教仪式,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拖得越久,后果越不堪设想。”
她顿了顿,补充道:
“而且,提亚马特的邪教徒极为隐秘且残忍,一旦察觉风吹草动,便会立刻销毁证据甚至转移。我们需要的是出其不意,而非大张旗鼓。”
凯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他明白了师父话语中的紧迫感。
他握紧了手中的小药箱,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握住的力量。
一夜无话。
当艾斯特拉村北方的地平线被永恒风暴的触须涂抹成一片病态的铅灰色,这支临时组建的冒险团队出发了。
被附加上“大步奔行”的三匹健壮的山地马喷着白气,蹄声在逐渐稀疏的植被和裸露的黑色岩地上显得格外清晰。
怪石嶙峋,扭曲的枯树张牙舞爪,空气里那股硫磺混合着腐败植物的怪味越来越浓,连呼啸的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呜咽声,仿佛互相应和着。
金妮一马当先,她琥珀色的眼睛像鹰隼般扫视着前方每一个可疑的阴影和岩石缝隙,厚实的防水斗篷下,猎装勾勒出她紧绷的身形。
然而,她的眼神深处,却翻涌着比眼前景象更沉重的风暴。
哈尔紧随其后,精灵的轻盈在颠簸的马背上也难掩凝重,他紧抿着唇,忧虑几乎刻在眉间。
凯兰被艾莉亚抱在怀里,努力适应着马背的起伏。
小脸被夹杂着冰粒的寒风吹得通红,双手紧紧抱着师父的腰。
那是唯一的依靠。
背后行囊里装着师父要求的那些“奇怪”物品。
艾莉亚·星痕带着凯兰落在队伍最后。
她的深蓝色星夜绒斗篷在狂风中如战旗般翻飞。
银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翻滚的灰暗云层,仿佛能透过那弥漫而又令人不安的雾气直接看到森林边缘。
她身下的马匹异常温顺,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安抚着,与周遭的狂躁格格不入。
马蹄踏在裸露的黑色岩地上,发出单调而坚硬的回响。
越往北,植被越稀疏,扭曲的枯木如同垂死巨人的骸骨,在越发凛冽、带着永恒风暴特有冰碴与硫磺气息的寒风中呜咽。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金妮平日里活力四射的琥珀色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灰烬。
紧握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那片越来越不祥的风景。
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四人之间,只有呼啸的风声和马匹粗重的喘息。
“巴伦……”
金妮的声音干涩沙哑,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沉痛,打破了只有风声的沉默。
“‘铁壁’巴伦……这个老酒鬼……他……他其实最开始不是战士。”
凯兰立刻抬起头,关切地望向她。
艾莉亚的目光也从地图上移开,平静地投向金妮的背影。
哈尔则抿紧了嘴唇,眼神复杂,带着一种沉湎于旧日时光的痛楚。
金妮深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硫磺的冰冷空气似乎让她稍微平静了一些,但话语中的痛楚却更加清晰。
“其实我最开始被他收留的时候压根就没有‘北风之盾’这个团队……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叫‘冻河镇’的破烂酒馆里,那年的冬天……冷得能冻掉骨头。”
她开始讲述,声音低沉,像是在剥开一个陈年的、流着脓血的伤疤。
“他缩在角落里,胡子拉碴,面前堆满了空酒罐……整个人就像……就像一滩烂泥。
酒馆里的人都绕着走,叫他‘醉鬼巴伦’。”
凯兰想象着那个画面,和他印象中金妮描述的那个可靠、坚韧的队长形象天差地别。
“后来我才知道……”
金妮的声音哽了一下:
“他以前不是那样的。他曾经……是个牧师,晨曦之主洛山达的牧师。他有个女儿,叫艾米丽,红头发,绿眼睛……像春天刚抽芽的嫩叶,可爱极了。”
“他总是这么说,常常提到他的女儿……每晚我睡觉前,与别人谈话的时候,教我那些战斗技巧的时候……他总是这么说,他常常会提起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