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是‘晨曦之辉’。”
哈尔低沉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带着悠远的回忆和深深的惋惜。
他看向金妮和凯兰,眼中仿佛映照着另一个时空的光影。
“那是镇上一个小教堂给虔诚侍奉者的称号。那时候的巴伦……”
哈尔努力搜寻着词汇,脸上浮现出混杂着敬佩和悲哀的神情。
“他身上真的有一种光,温和,坚定,充满希望。他相信洛山达的晨光能驱散一切阴霾。他治愈病人,抚慰悲伤者,主持婚礼和新生儿的祝福……尤其是,他有了艾米丽之后。”
哈尔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带着对那个逝去小女孩的怜爱:
“艾米丽……红得像火焰的卷发,眼睛像最清澈的森林泉水,巴伦的心头肉。每次做完礼拜,小家伙都会冲进他怀里,咯咯笑着,整个教堂都能听到她的笑声。”
“巴伦看着他的妻子和艾米丽的时候,眼里的光……比圣坛上的烛火还要明亮温暖。”
通过哈尔的话,凯兰仿佛能看到那个阳光明媚的小教堂,看到那个被幸福笼罩的牧师父亲和他活泼可爱的女儿。
“但是……”
金妮适时接了下去,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一场该死的瘟疫还是别的什么鬼东西,总之……先带走了他的妻子,再带走了……艾米丽。”
“他用尽了所有的神术,翻烂了所有的药典……没有用,跪在圣徽前祈祷到膝盖流血……可他的神,没有回应他。”
哈尔沉重地点头,闭上了眼睛,仿佛不愿再回忆那段黑暗:
“是的……我们……我们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光,随着艾米丽小小的身体一点点变冷……一点点熄灭了。”
“那种眼睁睁看着至爱在怀中消逝,而自己引以为傲的力量、自己信仰的神明却没有作为的绝望……彻底摧毁了他。”
凯兰的心猛地揪紧了,失去亲人的痛苦,他感同身受。
金妮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
“从那以后,他的信仰崩塌了。他觉得诸神要么不存在,要么就是残酷的混蛋。他放弃了圣徽,放弃了神术,也放弃了自己。整天泡在酒馆里,醉生梦死,只想忘记……或者干脆让酒精带走他。”
哈尔回想起那段日子,眼中也流露出深深的痛心和无力:
“我……还有几个老朋友,试过去找他,想把他拉出来。可他就那么看着我们,眼神空得像个黑洞,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不停地灌酒……那感觉,比挨上一刀还难受。”
“我们……我们后来也渐渐不敢去了,怕看到他那副样子……心会碎掉。”
“直到在那个冬夜……我溜进了那家酒馆。”
金妮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我……当时的情况很糟,饿得前胸贴后背,当时又风雪满天,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只想找个暖和的地方躲躲风雪。可能就是……冻迷糊了,缩在门口的样子,被他看见了。”
她顿住了,似乎在回忆那个瞬间。
“他说……我蜷在那里的样子,让他想起了艾米丽……冬天里,她也总爱缩成一团取暖。”
“就那么一瞬间的……鬼使神差,他把烂醉如泥的自己撑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把一个还温热的黑面包塞到我手里,然后……他就倒了。”
金妮的声音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我向来是有恩必报。于是我把他拽回酒馆,留在旁边守着他,想着他醒过来我再走也算两清了。”
“结果他醒来后就收留了我。一个连自己都快活不下去的醉鬼,居然收留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鬼。”
“他那个破窝棚比狗窝还乱,酒气熏天。我当时……心里其实很……别扭,甚至……有点瞧不起。”
她又斟酌了一下用词。
“我觉得他软弱,被打击一下就垮了,不配……不配收留我。我故意打翻他好不容易弄来的热麦粥,把他仅有的一件还算干净的毯子弄脏……我想让他烦我,赶我走,这样我就不用欠他什么,也不用跟一个‘低等’的失败者待在一起……”
凯兰听得有些发愣,他从未见过金妮姐流露过那种自傲到近乎傲慢的态度。
“可他呢?”
金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激动:
“他默默地把地上的粥擦干净,把脏毯子拿到冰冷的河水里搓洗,手冻得通红。晚上睡觉,他把洗得发硬、还没干透的毯子裹在自己身上,把那条唯一还算暖和的破毯子……盖在了我身上!”
说到这,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有一次,我故意在暴风雪里跑丢了……我想,这样他总该放弃了吧?他一个醉醺醺失去神术的普通人,在那么大的风雪里,怎么可能找到我?”
金妮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后怕和震撼:
“他在雪地里找了我……整整三个钟头。当我冻得快要失去知觉,以为自己要死于自己的自傲时候,我听到了他的声音……嘶哑的,带着哭腔的,一遍遍喊着我的名字……还有艾米丽的名字。”
“他找到我的时候,脚都冻僵了,脸上全是冰渣子,像个雪人。他看到我,不是骂我,而是……像个孩子一样,跪在雪地里嚎啕大哭,把我死死抱在怀里,一遍遍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
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从金妮琥珀色的眼中滚落,顺着她的脸颊滑下,瞬间被寒风吹冷。
“那一刻……我知道我做错了。”
她的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
“他不是软弱……他是心碎了……他只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父亲。是我……是我这个不知好歹的闯入者,把他从那个泥潭里……硬生生拽了出来一点点。”
“他看着我……大概就像看着艾米丽活过来的一个影子?或者……是上天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
她抹了一把脸,甩掉泪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痛苦。
“他为了我……戒了酒。他说:
‘丫头,再这么下去,咱俩都得烂在这破屋里。我不能再让一个孩子跟着我一起烂掉。’
他把他那面生锈的旧盾牌和钉头锤翻了出来,用磨刀石磨了整整一夜。”
“他不再是洛山达的牧师巴伦了,他变成了‘铁壁’巴伦,一个盾战士。他说他当不了牧师救死扶伤了,但至少……能用这身力气和这面盾牌,保护想保护的人。”
“他又找到了哈尔。”
金妮朝哈尔的方向偏了偏头:
“还有另一个老朋友,组建了‘北风之盾’。他战士等级不高,真的不高,哈尔的箭术比他精妙多了,论打架……他十个也打不过现在的我……”
她的语气带着骄傲,也带着更深的悲伤。
“但他就是我们的核心!是我们的‘铁壁’!他用那面盾牌,为我们挡下了多少次致命的攻击?他用他并不算聪明的脑袋,为我们规划了多少次安全的路线?他把赚来的钱,大部分都花在给我添置装备、让我吃好穿暖上…自己永远穿着最便宜的皮甲。”
“他把他对艾米丽所有的爱和愧疚……都倾注在了我身上。他是我在那十几年里……最敬重的人,是除了生养我的父母之外,最重要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