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尔维奥也不恼,只是耸耸肩,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信与不信,皆在诸君。但音乐的魅力是真实的,不是吗?”
他巧妙地避开了争论,转而用另一首欢快的小调再次点燃了气氛。
在不远处一个售卖稀有香料的摊位旁,艾莉亚停下了挑选的动作。
原本她前来只是为了防止出现金妮那样的事故,但当西尔维奥提到“艾德金的雷鸣鲁特琴”时,她银色的眼眸极快地扫过那把造型独特的琴。
她认出来了。
木材的纹理、琥珀石中蕴含的微弱雷霆之力,甚至琴颈上一处极其隐蔽、仿佛被某种巨大爪牙划过的旧痕……
都与她记忆中来自那个费伦的异位面的传说吻合。
原本看外貌以为只是巧合,现在看来……
她眼底深处掠过审视和警惕。
一个能持有如此传奇武器、并知晓其真正来历的吟游诗人,绝不简单。
他的目的,真的只是“寻找灵感”和“赚取旅费”吗?
好吧,对吟游诗人而言可能真是。
“不过看起来不需要担心他了呢,倒不如说,该担心的是我自己才对,这些吟游诗人呐……”
半开玩笑吐槽一句,重新戴上兜帽,艾莉亚悄悄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凭借在贸易区赢得的名声和那把引人瞩目的“雷鸣”鲁特琴,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他就拿到了进入上城区玛格丽特夫人私人沙龙的请柬。
沙龙设在一座坐落于较高坡地、可以俯瞰部分港口灯火与漆黑海面的华丽宅邸中。
与码头区的污浊混乱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精致、浮华而虚伪,仿佛一个精心吹制的玻璃泡泡,脆弱而易碎。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水、点燃的香薰蜡烛和刚烤好的、点缀着金箔的精致点心的甜腻气味。
水晶吊灯将光芒投在大理石地板上,照亮了女士们的丝绸长裙,以及绅士们笔挺礼服上镶嵌的珍珠母纽扣和刺绣暗纹。
人们端着细脚玻璃杯,低声交谈,脸上挂着经过精心准备的笑容。
言语间充满了机锋、恭维、对时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暗中的比较攀比,每一个词都可能包裹着毒药或野心。
西尔维奥在这种环境下仍无比适应,他优雅地与各位贵族名流寒暄。
妙语连珠,既能恰到好处地赞美一位老伯爵珍藏的、据说是精灵工匠打造的孔雀石胸针(他精准地说出了工艺流派和大概年代,让对方惊喜不已),又能对一位年轻子爵关于狩魔犬血统的炫耀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兴趣和“内行”的见解。
他对女士们则是不重样的恭维,从一位小姐耳垂上颤动的星形珍珠耳环,到另一位男爵夫人发间若有似无的、与裙摆刺绣呼应的紫罗兰香气,他的赞美总是别出心裁,挠到痒处又不显俗套。
他精致的容貌、忧郁而深邃的眼神,以及那把始终不离身的、充满故事感的奇特鲁特琴,让他迅速成为了这个夜晚沙龙的小小焦点,吸引着好奇与探究的目光。
当被女主人玛格丽特夫人亲自邀请表演时,他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他没有选择任何喧嚣欢快的曲子,那太俗气,也不符合这里“高贵”的氛围。
他沉吟片刻,指尖拨动了“雷鸣”的琴弦。
一首旋律极其华丽、复杂、带着微妙异域风情和古老哀愁的慢板流淌而出。
他巧妙地将“雷鸣”本身低沉而富有穿透力、仿佛蕴藏着雷霆余韵的嗡鸣完美融入旋律,让它听起来不再仅仅是琴弦的震动,更像遥远星空的叹息、深海巨兽的呢喃,或是某个失落纪元回响的余音(表演检定:大成功)。
这奇特而迷人的音效镇住了全场,交谈声停止,连最看不起这个外来者的贵族也不由自主地被这非凡的“乐器”与技艺所吸引。
随后,在众人沉醉的目光中,他即兴转向,开始创作并弹唱一首专门赞美玛格丽特夫人的小调。
歌词极尽华丽夸张之能事,将夫人比作“照亮白崖城的第二个月亮”、“拥有让最善歌的夜莺都羞愧遁走的歌喉”、“时光都不忍刻下痕迹的永恒玫瑰”。
旋律甜腻婉转,缠绵悱恻,几乎能从中滴出蜜来。
这肉麻到近乎荒诞的奉承,配合着“雷鸣”那奇特的音色和他深情款款的演绎,却精准地击中了玛格丽特夫人那颗虚荣和无聊的心。
她用羽毛扇半掩着脸,笑得花枝乱颤,眼角的细纹都堆叠起来,眼中满是得意和满足,仿佛真的成了诗歌中的女神。
表演结束后,沙龙里响起了矜持但热烈的掌声。
玛格丽特夫人心情极好,脸颊泛红,亲自招手示意西尔维奥上前,赐给他一杯据说是产自精灵的金色甜酒。
在周围贵妇小姐们混合着羡慕、嫉妒和一丝不屑的目光环绕下,她屏退了仆人,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亲昵的语气,低声抱怨道:
“哦,亲爱的银弦先生,您真是拥有触及灵魂的魔力。“您的琴声让我近日来所有的烦闷都烟消云散了。”
”不像我家那位,海军理事会的菲尔特子爵,唉,最近回到家也总是愁眉不展,对着我长吁短叹。”
说着,她扇子挥了挥,声音压得更低。
“他说啊,在港口——就是看过去最忙碌的那个七号码头发现了一艘鬼鬼祟祟的‘黑船’,没有在任何港口注册,没有标识。”
“却总能在守卫眼皮子底下,在管制最严、专门停泊军用补给和特许商船的七号码头,像回自己家一样随意进出、装卸货物。”
“他就是管这方面的走私的,这分明是在打他的脸呐!”
“本想查个水落石出,揪出背后的蛀虫和叛徒,结果上头……”
她顿了顿,丰润的嘴唇撇了撇,露出一个讥诮的表情。
“唉,一纸冷冰冰的命令下来,强行压住了。还警告他不要多事,说这涉及‘更高层面的利益’和‘帝国安全”。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气得他回来那天,把他最喜欢的、从一个卡琳珊商人那里花大价钱买来的古董彩釉花瓶都给摔了,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真是的,公务上的事情,何必拿家里的宝贝出气,那花瓶摆在那儿多好看啊……”
她娇嗔地抱怨着,重点似乎完全在于那个被打碎的花瓶,浑然不觉自己随口说出的“家常”里,蕴含着足以在白崖城掀起惊涛骇浪的信息。
西尔维奥脸上保持着感同身受的微笑,适时地流露出对菲尔特爵士“遭遇”的同情和对夫人“雅致品味”被破坏的惋惜,心中却思索起来。
七号码头、幽灵般的黑船、军用码头、上级压制、“帝国安全”为借口……
没想到,居然牵扯到白崖城乃至帝国更高层了啊……
他巧妙地又恭维了夫人几句,感谢她的“信任和分享这令人惋惜的故事”,然后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向了最近流行的发饰,没有流露出丝毫异样,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一个贵族夫人关于家庭琐事的普通抱怨。
又在沙龙中周旋了片刻,品尝了几块点心,并“无意间”听到几位贵族关于“潮汐神殿废墟闹鬼,晚上总有怪声和火光”的闲聊后,西尔维奥觉得收获已足够丰厚。
他优雅地向女主人辞行,玛格丽特夫人还依依不舍地希望他下次沙龙一定要再来。
推开沙龙那扇沉重华丽的大门,踏入白崖城夜晚微凉而潮湿的空气时,身后沙龙的金碧辉煌、甜腻香气和虚伪笑语仿佛被瞬间切断。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浮华与躁动压下,脸上那副精心维持的面具稍稍松弛,显露出一丝疲惫和讥讽:
“真是热情的告别……不过,这份热情恐怕用错了对象。我对男士们的夜间邀约可没什么兴趣。”
他紧了紧怀中的鲁特琴“雷鸣”,指尖在弦上一拨——
一阵晶莹的琶音像水波荡开,身边的人却充耳不闻,只流入追踪者的耳畔,正是“迷魂曲”的前奏。
暗处的追踪者的脚步倏然乱了节拍,他们仿佛同时听见心底最想听的旋律——赌桌上翻牌的脆响、爱人深夜的耳语、童年炉火里木柴的噼啪声响。
像被无形的丝线牵住了脚踝,他们在原地打转,却恍然未觉。
趁着他们神魂颠倒的一息,西尔维奥嘴角勾起,拨弦换调。
第二段旋律滑入“误导术(五环)”的诡谲音阶——
他的轮廓像水面倒影被石子击碎,随即重聚,却不再是原来的模样。
追踪者们若此刻清醒,也只会看见一个醉醺醺的水手,晃进了对面的酒馆。
真正的他,早已在第三个和弦响起时,把自己藏进一幅流动的街景:
一顶普通的毡帽、一件灰扑扑的旅行外套,连“雷鸣”的琴箱都被幻术裹成了破旧的杂货袋。
他趁机混进上城区傍晚最拥挤的归家人潮,像一粒沙落进沙海。
身后,迷魂曲的余韵仍在追踪者的耳畔回荡,而误导术织出的幻影,正引着他们朝错误的小巷而去。
当最后一记轻快的泛音消散在暮色里,吟游诗人的身影已没人能再分辨——
只留下一缕几乎不可闻的琴香,像嘲笑般,在风里打了个旋儿,便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