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十二岁生日还有两天，白崖城的空气似乎也染上了凯兰的躁动，但这情绪的变化却让凯兰感到一丝莫名的不安。
师父艾莉亚·月歌——
那个总是带着疏离的宁静、能把藤椅坐出王座气势、对“麻烦”二字深恶痛绝的精灵法师。
最近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或者说，是过于专注了。
她待在“海妖之喉”二楼那间临时充当工坊的房间里的时间明显变长了。
偶尔，凯兰会听到极其细微的魔力嗡鸣，穿透楼下金妮的大嗓门和石拳的笑声到了他的耳边。
那扇门总是紧闭着，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他的好奇。
师父曾随口提过一句“在准备点东西”，语气平淡得就像说要去喝点早茶，但凯兰敏锐地捕捉到了在她那如月光般静谧的眼眸深处，罕见的萦绕上了不同寻常的疲惫。
尽管心存疑惑，但他没打算去问太多，而且和罗兰一起被图书馆的书卷淹没。
他信任师父，就像信任自己的剑刃一样，毕竟师父做的任何事，总有自己的道理。
即使有时那道理看起来像是绕了十万八千里的远路才肯解决眼前的“麻烦”。
生日将近的兴奋和加上得知师父的“小秘密”让凯兰有些坐立难安。
直到这天下午，罗兰找到了他。
“凯兰，”
罗兰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庄重。
“我需要前往市政厅档案馆核对一份关于边境地区早期邪教活动的卷宗，以应对可能的渗透。”
“你心思细腻，可愿随行协助查找？这也是了解帝国历史、明辨善恶的实践。”
凯兰本想拒绝，他更想待在旅店，或许能逮到师父休息的间隙问问她在忙什么。
主要是前些日子他和罗兰在那浩如烟海的书卷里翻找神殿资料已经在他心中留下了小小的阴影。
但罗兰眼中那需要对“纯洁心灵”进行“正确引导”的期许目光，让他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师父虽然总嫌罗兰刻板教条，但也承认他那套实战技巧和坚定的信仰在对抗真正邪恶时很有价值。
帮个忙，也算……学习？
“好的，罗兰骑士。”
凯兰点点头。
市政厅的档案馆弥漫着陈旧羊皮纸和灰尘的味道，高大沉重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
罗兰很快沉浸在一堆关于“深渊低语”教派的泛黄卷宗里。
凯兰则被指派去另一边的“帝国地方志与重大事件纪要”区域，查找可能与邪教活动模式相似的古老记录。
他机械地翻阅着厚重的册子，目光扫过那些记载着洪水、叛乱、瘟疫和边境冲突的冰冷文字，不禁又想起那复杂到他看上去就有点头晕目眩的神殿结构图……
时间在窗边阳光照射下的尘埃飞舞中缓缓流逝。
就在他翻到标注着“银陨纪元35年”的卷宗时，指尖的动作顿住了。
《边境地区：永恒风暴边缘村落异动报告及后续处理汇总》
其中的一行小字吸引了他：
“晨星村——彻底毁灭。”
晨星村！
凯兰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师父告诉过他，这是他的家乡，那个他毫无记忆、只在师父描述中存在于“战乱”阴影下的地方，就叫晨星村！
卷宗上冰冷的“彻底毁灭”四个字，带着一种残酷的终结感。
他急切地往下看。
“……据帝国边境巡逻队第三小队于银陨35年深秋报告：
‘位于永恒风暴边缘缓冲地带的晨星村（坐标：**，***）遭遇不明袭击，全村化为焦土，无人生还迹象。’”
“现场残留高浓度火元素及毁灭性能量波动，伴有强烈硫磺残留物……”
“……建筑结构呈现极端高温集中熔毁特征，非寻常火灾或攻城器械所能造成……”
“……地面发现巨大、深度超过两英尺、带有独特三趾钩爪裂痕的陷坑……”
“……综合现场痕迹学分析及奥术残留检测，帝国秘法之眼顾问团初步判定：袭击者疑似为成年以上红龙。”
“……袭击动机不明，或与永恒风暴异动、邪教献祭活动或敌国敌对势力挑衅有关……”
“……此事件列为‘龙灾’，代号‘灰烬晨星’……”
“……无后续追查结果，卷宗封存。”
红龙？龙灾？彻底毁灭？无人生还？
凯兰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师父不是说……是战乱吗？是帝国和精灵的冲突波及了那个小村子吗？为什么帝国官方的记录，会指向一头红龙？
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混合着浓浓的困惑和一丝……被蒙蔽的刺痛。
‘不，不可能！师父不会骗我！’
凯兰用力摇头，试图甩掉这个可怕的念头。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或许是帝国为了推卸责任，或许是记录有误！师父救了我，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她怎么会……’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不动声色地将卷宗放回原处，甚至特意多翻了几页无关的，才走到罗兰身边，低声说：
“罗兰骑士，我这边没找到特别有用的信息。您还需要很久吗？”
罗兰从卷宗上抬起头，看到凯兰略显苍白的脸，关切地问：
“孩子，你脸色不太好。是这些记载的黑暗让你不适了吗？记住，直面邪恶的过去，才能更坚定地守护光明的未来。”
“我没事。”
凯兰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只是有点闷。我想先回旅店了。”
“去吧。”
罗兰点点头:
“愿晨曦之光护佑你。”
得到许可，凯兰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档案馆，外面的阳光明媚，他脑子里却一片混乱。
官方的记录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对师父毫无保留的信任里。
当他回到旅店时，师父依旧待在二楼工坊。
许久出来时，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疲惫更深了，揉着眉心，银眸深处是比平时更甚的疏离，仿佛在对抗着某种巨大的精神消耗。
当金妮在楼下又大声宣扬她和哈尔石拳三人如何“钓鱼执法”教训了几个地痞，引得莉莉兴奋地挥舞小拳头时，凯兰注意到师父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放下茶杯，轻轻叹气。
然后目光转向执行任务回来正在一丝不苟擦拭佩剑的罗兰，又转向被金妮“英雄事迹”点燃了崇拜之火的莉莉，最终落在凯兰身上。
那目光很复杂，有担忧，有审视，还有一种凯兰读不懂的、深沉的思虑。
她似乎在透过他们，看着某种更遥远、更沉重的未来。
凯兰下意识眼睛瞥向一旁，不敢与师父对视。
师父的疲惫和忧虑是真实的，但这份忧虑里，是否也包含了对他的隐瞒？
那个“灰烬晨星”的代号，像幽灵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