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嘶哑的誓言在潮湿阴冷的石窟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又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滚烫而沉重。
圣武士罗兰的眼神却骤然亮了起来，那是一种看到“璞玉”终于迸发出璀璨光芒的激动！
凯兰誓言中那毫不妥协的正义感、对抗绝对邪恶的勇气、以及那不惜此身的牺牲精神，完美契合了他心中圣武士的最高信条。
虽然誓言中带着浓烈的仇恨，但罗兰相信，这仇恨的火焰在晨曦之光的引导下，终将淬炼成最纯粹的正义之剑！
他上前一步，声音洪亮而充满力量：
“凯兰！你的誓言饱含勇气与正义，晨曦之主将见证你的决心。让这怒火化为守护弱小的力量，让这誓言成为驱散黑暗的明灯！”
“而圣武士的道路，将为你敞开！你将引导这份力量，净化这世间的龙祸！”
艾莉亚静静地站在那里，斗篷下摆浸在海水中。
她银色的眼眸倒映着凯兰高举龙鳞、立下血誓的身影，也映照着罗兰那充满期许与引导意味的灼灼目光。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疲惫、无奈、忧虑和……
早已预见的宿命感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海水，无声地淹没了她。
‘麻烦……’
‘比预想的还要偏激……’
凯兰眼中那种“所有龙都该死”的绝对仇恨，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头。
这绝非她所期望的守护之道，这更像是一条通往自我毁灭的绝路。
‘罗兰这家伙……’
‘还嫌不够乱吗？!’
‘圣武士那套非黑即白的教条和炽热的引导，只会把凯兰本就偏执的信念焊死在复仇的战车上，将他推向更加极端的方向!’
艾莉亚的目光扫过凯兰掌心流下的血，扫过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
她能感觉到，这个她一手养大的孩子，此刻的灵魂正站在一个危险的悬崖边缘，仇恨的狂风正在将他向外推……
必须得做点什么。
她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海风灌入肺腑。
然后，向前走了两步，海水在她脚下荡开涟漪。
她没有看罗兰，目光平静地落在凯兰那张被血与恨扭曲的年轻脸庞上。
“凯兰。”
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盖过了海水的哗啦声，瞬间压下了少年心中翻腾的怒焰和罗兰激昂的话语。
那声音里没有责备，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与了然。
“誓言，很响亮。”
艾莉亚的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仇恨，也很炙热。”
凯兰的身体微微一颤，紧握着龙鳞的手更加用力，鲜血渗出更多。
他倔强地迎着师父的目光，等待着预料中的训斥或劝阻。
然而，艾莉亚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银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光芒。
“但，起步传奇的古龙……”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石窟的岩壁，投向了那恐怖的存在，
“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吗？”
她的语气很轻，甚至带着一丝无奈的自嘲。
“你师父我，”
她指了指自己，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浅淡、近乎虚无的弧度:
“也就是个‘四环’法师。”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凯兰被仇恨烧得滚烫的头上，让他瞬间想起了刚才面对蓝龙时那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四环法师……在真正的巨龙面前，确实渺小如尘埃……
艾莉亚看着凯兰眼中火焰的摇曳和那一闪而逝的动摇，继续用那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调说道：
“焚爪戈鲁斯，是侍奉‘焚世者’卡拉斯科斯的爪牙。卡拉斯科斯，是存活了一千多年、力量足以撼动山岳、焚毁世界的远古红龙。”
“它的力量，比刚才那条蓝龙，强大何止百倍？”
“你，一个刚刚立誓的少年，连一条成年蓝龙的一次拍击都接不住。若不是大家的努力，你的闪光尘，可能连让它眨眼的资格都没有。”
“你所谓的‘报仇雪恨’，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
艾莉亚的声音微微拖长，银眸直视着凯兰，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
“……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妄想。”
“妄想”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凯兰的心上——
将他刚刚立誓的万丈豪情砸得粉碎，将他心中那复仇的火焰砸得摇摇欲坠！
是啊……妄想……师父说得对……
面对佐格瑞斯他都如此无力，面对戈鲁斯？面对卡拉斯科斯？他算什么？
他又凭什么报仇？绝望的冰冷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几乎要将他冻僵。
但他眼中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在绝望的冰层下燃烧得更加扭曲。
他看着艾莉亚，看着这个救下他、抚养他、教导他，此刻却又用最残酷的现实击碎他幻想的师父，一种依赖和偏执涌了上来。
“但这就是我生存的意义之一，师父！”
凯兰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却又异常固执:
“血仇不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连师父你都守护不了，我的训练又有何用?!”
他向前一步，染血的手几乎要抓住艾莉亚的斗篷，眼中充满了哀求:
“况且不是还有你吗？！师父！你那么厉害！你都能挡住蓝龙的吐息！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他看着艾莉亚那平静得近乎漠然的脸，看着那双深邃如冰湖的银眸，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希望、所有的重量都压上去。
艾莉亚静静地注视着凯兰眼中的偏执和依赖。
少年的逻辑简单而粗暴：
他自己不行，但师父行。师父是他唯一的依靠，也是唯一的……
希望。
石窟内陷入了更深的寂静。
金妮等人屏住了呼吸，连罗兰都暂时收起了引导的意图，凝重地看着这对师徒。
许久，艾莉亚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入深海，却仿佛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伸出手，没有去碰凯兰染血的手，而是极其轻柔地、拂去了溅落在他脸颊上的一点泥泞。
动作带着近乎温柔的无奈。
“罢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却又奇异地蕴含着某种力量。
“就陪你疯这一次吧。”
凯兰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希望的光芒重新点燃！
但艾莉亚接下来的话，却像淬了冰的匕首，银眸中闪过的锐利，仿佛能穿透凯兰的灵魂，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心:
“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身体去感受。”
“去看清龙族真正的力量，去感受那令人绝望的差距。”
“去碰个头破血流……”
“……到时，你就知道放弃了。”
“况且……”
说到这，她的语气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疲惫的尘埃中夹杂着一颗早已被现实磨平棱角的遗憾石子：
“我原本的计划，是在你十二岁的时候，给你一笔钱，让你在某个港口小镇安顿下来，靠我教你的那些手艺，过过普通人的日子。”
“现在看起来……”
艾莉亚的目光扫过凯兰紧握龙鳞、鲜血淋漓的手，扫过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复仇火焰，最终定格在他写满震惊和茫然的脸上。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海水声淹没：
“……这个计划是彻底实现不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