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浸染着“福泽镇”残破的匾额。空气里弥漫着焚烧尸体的焦臭与伤口溃烂的甜腥,压得人喘不过气。曾经熙攘的街道,如今死寂一片,偶有压抑的咳嗽和垂死的呻吟从紧闭的门窗后渗出,像地狱深处的回响。
“蚀骨瘟”。
这三个字如同诅咒,笼罩了方圆百里。筋骨如被蚁噬,皮肉寸寸溃烂,最终在极致的痛苦中化为一滩脓血。名震江南的“回春圣手”张妙手三天前呕血暴毙,他带来的药方如同笑话,反而加速了更多人的死亡。恐慌像瘟疫本身一样蔓延,秩序早已崩坏,活人如同行尸走肉,眼中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存的绝望。
就在这人间炼狱的中心,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他穿着一尘不染的月白长衫,外罩一件深青纱袍,身形颀长挺拔,与周遭的污秽破败格格不入。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五官清隽如刻,却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戴着一张最完美的玉质面具。尤其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古井,倒映着满目疮痍,却不起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冰冷到极致的漠然。
他走过哀鸿遍野的街巷,步履轻盈,不沾尘埃。一个妇人抱着全身溃烂、奄奄一息的孩子扑倒在他脚边,涕泪横流:“神医!救救我的孩儿!求您了!”
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过那孩子扭曲痛苦的小脸,又掠过旁边一个临时搭建的窝棚。几个庸医正手忙脚乱地熬煮着气味刺鼻的药汤,试图压制病人撕心裂肺的嚎叫。
“腐心草三钱,配以寒水石?”他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磬相击,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的哭嚎,“愚不可及。此瘟邪气入髓,非表症,寒水石凝滞气血,反助其深入脏腑,加速溃烂。”
庸医们愕然抬头,正欲呵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却被他那洞穿一切的目光慑住,一时失语。只见他指尖微弹,几点肉眼难辨的寒芒射入几个翻滚哀嚎的重症者穴道。奇迹般地,那几人剧烈的抽搐竟缓缓平息,虽然依旧气若游丝,但痛苦似乎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神了!真神了!”人群中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哭喊和敬畏的呼声。
本地最大的豪强赵员外在一众家丁护卫下挤了过来,肥胖的脸上堆满谄媚与恐惧:“高人!仙师!请救救我们福泽镇!金银财宝,田产地契,只要您开口……”
苍玄的目光掠过赵员外因贪食而油腻的脖颈,又扫过那些家丁眼中对瘟疫的恐惧和对主子的谄媚,最终落回那妇人怀中暂时安静下来的孩子脸上。他眼中没有丝毫救死扶伤的悲悯,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如同在研究笼中濒死的虫豸。
“救?”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无尽的讥诮,“救得了一时,救得了一世愚痴么?此‘毒’非毒,乃人心自腐之象。贪婪、怯懦、无知、相互倾轧……这瘟疫,不过是你们自身酿就的苦果罢了。”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钢针,刺穿了众人刚刚升起的希望泡沫。赵员外脸色煞白,妇人的哭声也噎在喉咙里。
“然,”苍玄话锋一转,目光投向远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山峦,“既是苦果,总要有人尝尽,方能知晓其中滋味。此间瘟疫,吾可暂控。”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月白的身影在暮色与烟尘中显得格外孤绝。
“代价?”赵员外颤声问道。
苍玄脚步未停,清冷的声音随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此间所有,包括尔等性命,皆入吾局。静候便是。”他留下一个冰冷得如同谶语的承诺,和一缕渺茫到近乎虚无的“希望”,消失在愈发浓重的血色暮霭之中。留下身后一片死寂,以及比瘟疫更深沉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