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瘴疠弥漫的毒沼,越过飞鸟难渡的绝壁,一片深藏在群山褶皱中的幽谷显露出来。谷中没有仙葩瑶草,没有流泉飞瀑,只有嶙峋的怪石和散发着奇异药香的、形态狰狞的植被。一座由灰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建筑嵌在崖壁之下,门户紧闭,冰冷沉默,不似人居,更像一座巨大的墓穴或祭坛。
这便是“瘟君”苍玄的居所——“寂灭庐”。
庐内光线幽暗,空气里混合着浓烈苦涩的药味、金属的冷冽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腐败甜香。四壁是顶天立地的药柜和书架,塞满了泛黄的古卷、奇异的矿石、浸泡在药液中的毒虫异草。中央一张巨大的石台,刻满了繁复的纹路,上面摆放着各种精密的戥秤、研磨器具、寒光闪闪的刀具,以及几本摊开的、记录着密密麻麻冰冷数据的册子。这里没有温暖,只有一种被绝对理性和冰冷知识统治的秩序。
石台旁,一个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塑般站着。那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身形单薄,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他面容尚存一丝稚气,但那双眼睛却空洞得吓人,像两口枯井,深处沉淀着化不开的麻木和死寂。他叫“玄铁”,是苍玄唯一的“助手”,或者说,一件被精心打磨的“工具”。
“药。”苍玄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内响起,没有温度,没有起伏。
玄铁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动,立刻转身,动作精准而机械地从一个密封的玉盒中取出一株通体漆黑、叶片边缘却泛着诡异蓝光的植物,放在石台上指定的位置。整个过程,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甚至没有抬头看苍玄一眼。他的存在感稀薄得像一缕幽魂。
苍玄的目光落在玄铁身上,如同在审视一件即将完成的艺术品。他选择玄铁,并非偶然。三年前,他在一个被山匪屠戮殆尽的山村焦土中,发现了这个蜷缩在父母焦黑尸体下的孩子。山匪屠村,起因不过是村里人无意中挖到了一块价值不菲的玉石,消息走漏,引来贪婪的觊觎和灭绝人性的杀戮。玄铁目睹了父母被虐杀,姐姐被凌辱至死,自己被扔进火堆等死的全过程。那刻骨的仇恨和绝望,如同最纯粹的燃料,深埋在麻木的躯壳之下。苍玄要的,就是这块未经世俗伪善污染的“璞玉”。
“力量,”苍玄拿起那株毒草,指尖捻动,黑色的汁液滴落在特制的药钵中,发出滋滋的轻响,他的声音如同寒泉滴落,“是这污浊世间唯一的真理。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此乃天道法则。所谓仁义道德,不过是强者用来束缚弱者、掩饰掠夺的遮羞布。”
玄铁麻木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死水下挣扎。
苍玄拿起一本沾着陈旧血污的册子,随意翻开一页,上面记录着一桩桩江湖血案:“看,‘仁义无双’金刀门主,为独吞宝藏,毒杀结义兄弟全家七口;‘慈悲为怀’静心庵主,暗地里贩卖女童供权贵狎玩……这世间,哪一处不是鲜血淋漓?哪一张笑脸背后,不是藏着淬毒的刀?”
他放下册子,拿起一把薄如蝉翼、刃口泛着幽蓝的短匕,递给玄铁:“握紧它。记住,慈悲是强者的毒药,是弱者的墓志铭。你的恨,是你最强大的力量源泉。它像火焰,能焚尽一切虚伪和腐朽。”
玄铁的手指触碰到冰冷的匕身,那刺骨的寒意似乎唤醒了他体内沉睡的某种东西。麻木的眼底,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恨意,如同火星般一闪而逝。他握紧了匕首。
“很好。”苍玄捕捉到了那丝恨意,如同园丁看到种子破土。“现在,你需要一个目标。一个宣泄你怒火,证明你力量的起点。”他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纸,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地址——正是福泽镇那位囤积居奇、大发瘟疫财的赵员外。
“他,便是这污浊人性的一块脓疮。”苍玄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蛊惑,“‘蚀骨瘟’是惩罚,而他,却在惩罚之上吸血。去吧,用你的力量,‘净化’他。让世人看看,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他们的贪婪是多么可笑而脆弱。”
他将一包特制的药粉放在玄铁面前:“此物,加入水源,可令‘蚀骨瘟’的苦痛倍增,蔓延加速。这是……加速腐朽的催化剂。”
玄铁默默地拿起名单和药粉,没有任何疑问,没有任何犹豫,转身走向庐外。阳光照在他单薄的背影上,却驱不散那层深沉的阴冷。
看着玄铁消失在谷口的光线中,苍玄走到一面巨大的、光洁如镜的青铜壁前。壁上映出他苍白而毫无表情的脸,也映照着他身后冰冷的“实验室”。
“恨,是摧毁旧世界最纯粹的火焰。”他对着镜中的自己低语,声音在石壁间回荡,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和冰冷的期待,“玄铁,你便是这污浊人间的熔炉。让吾看看,当这火焰燃至极致,烧尽一切伪饰与虚妄,这泥泞的人性深处……能否,烧出一星半点……意料之外的余烬?”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镜面,留下一点模糊的痕迹,随即又恢复了绝对的平静。一场以苍生为棋、以绝望为注的残酷实验,就此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