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之后，是无边无际的冰冷与黑暗。
褚白感觉自己像一缕被狂风撕碎的蒲公英绒毛，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也没有方向。
意识像是沉在深海里的锚，模糊而滞重，那些关于面试失败的沮丧、回忆里母亲的关切、货车轮胎的巨响……所有的记忆碎片都在这片虚无中缓慢下沉，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他死了。
这个认知没有带来恐惧，反而是一种奇异的平静。
像是终于卸下了背负了二十多年的重担，包括他的平庸、他的失败，以及那个他从未真正拥抱过的世界。也好，他想，或许这样的结局，对他这种人来说，反而是种解脱。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开始泛起微光。
不是阳光那种温暖的亮，也不是灯光那种清晰的亮，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从存在本身的缝隙里渗出来的辉光。
它们像流动的星云，在他意识的边缘缓缓舒展，勾勒出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形状——既像是旋转的星系，又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脉络，更像是无数破碎镜面反射出的、扭曲的光影。
这里是哪里？死后的世界吗？
褚白试图“移动”，却发现自己没有身体，只有一团纯粹的意识。
他“看”到那些辉光中似乎蕴藏着无数细碎的声音，像是低语，又像是叹息，跨越了时间和空间，在这片奇异的领域里交织回荡。
他听懂了一些，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那是一种超越了人类语言范畴的信息洪流，包含着星辰的诞生与熄灭，包含着文明的兴盛与崩塌，包含着无数生命从诞生到死亡的全过程。
就在他被这片光怪陆离的景象所震撼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存在感”悄然降临。
它没有具体的形态，却比他感知到的所有辉光加起来还要庞大、还要深邃。
它的出现没有引发任何波澜，却让整个虚境仿佛都静止了一瞬，那些流动的星云放缓了脚步，那些细碎的低语归于沉寂，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褚白的意识本能地感到了敬畏，甚至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看见”一道横贯整个视野的裂隙，裂隙中没有光，只有纯粹的、绝对的“终末”——那是万物归于寂灭的冰冷，是时间走向尽头的虚无，是一切可能性最终坍缩的终点。
“灵媒。”
一个声音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不是通过耳朵，而是像刻在灵魂上的印记。
这个声音没有音调，没有情绪，却带着一种历经无数轮回的沧桑与漠然，仿佛从时间的源头传来。
“你是谁？”褚白的意识波动着，发出询问。
无需回答，仅仅是这个疑问出现的下一刻，褚白就得到了答案：
【轮回之终末】
这个名字所蕴含的威压让褚白的意识几乎溃散。轮回之终末……光是念及这几个字，就仿佛看到了宇宙在诞生与毁灭间不断循环的宏大图景，而这存在，便是那循环的终点，或是起点？
“你……要带我走吗？”褚白的意识带着一丝茫然。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审判？
『现在还没到你。』轮回之终末的姿态依旧平淡无波，『但你也可以。』
“以汝灵媒之质，承吾之印记，换取重归现世之权。”
褚白愣住了。重归现世？复活？
“为什么是我？”他不解。他只是一个平庸的、刚刚死去的普通人，凭什么能得到这样的机会？
“灵媒。”轮回之终末重复了这个词，“此世已稀。汝之魂，可通虚境，是为媒介。”
褚白这才隐约明白。他的灵魂似乎有些不同寻常。那种从小就偶尔会产生的、对“虚无”的莫名感应，那种能在寂静中听到微弱“杂音”的错觉，原来并非幻觉，而是他作为“灵媒”的证明——一种能够联通这神秘虚境的天赋。
而在这个时代，这种天赋显然已经极为罕见，甚至可能被了。
“契约的内容是什么？”他谨慎地问。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何况是从这样一位古老而强大的存在手中。
『只要汝愿意带来终结』
“履行吾之意志。”轮回之终末的回答简洁到近乎模糊，“时机至，自会指引。汝只需应承。”
“你的意志……是什么？”
『五十年』。
“终末。”
一个词，却让褚白的意识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终末……是带来终结吗？终结什么？一个人？一个城市？还是……更宏大的存在？
他犹豫了。回到那个让他失意落魄的世界，还要背负一个未知的、可能充满毁灭意味的契约，值得吗？
可是，死亡的虚无是如此冰冷。他想起母亲对自己创造未来的期许，想起自己从未真正努力过的人生，想起那个被他救下的、穿着白裙子的少女脸上的惊恐……
他还有太多的遗憾，太多的不甘。哪怕只是多活一天，哪怕要背负沉重的代价，似乎也比永远沉沦在这片虚境中要好。
“我……同意。”褚白的意识做出了决定。
『但是，某些代价终将要付出，这一切的一切，代价就是终结。 』
“善。”
轮回之终末的声音落下，那道横贯视野的裂隙中，一枚复杂到无法理解的印记缓缓飘出，像是由无数细小的光线编织而成，又像是由纯粹的“终结”概念凝聚而成。
它无声无息地融入褚白的意识核心，没有带来痛苦，只留下一种永恒的、冰冷的联系感。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这位名为“轮回之终末”的存在，已经缔结了不可分割的契约。
“塑体。”轮回之终末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召唤，亦像是驱逐。
意志消散，古老而强大的存在不见踪影，虚境的另一处，亮起了柔和的土黄色光芒。光芒中，一个模糊的身影逐渐凝聚。
这身影不像轮回之终末那样充满压迫感，反而带着一种沉稳的、创造的气息。
它的形态同样难以描述，像是由流动的泥土、岩石和星辰尘埃构成，手中似乎握着无形的刻刀。
“吾乃生命之织缕。”一个如同父亲般温和，但同样古老的声音响起，“依据契约而来，为汝重铸躯壳。”
褚白感到一股温暖的力量包裹住自己的意识，像是被羊水包裹的胎儿。
他“看”到织缕的“手”在空中挥洒，无数光点汇聚、凝结，逐渐形成一具身体的轮廓。
“轮回之契，需特殊容器承载。”织缕解释道，“吾将以‘前契者’之模板为基，为汝重塑本体。”
随着织缕的动作，那具身体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肌肤的光泽、骨骼的弧度、毛发的质感……一切都在精密地构建着，就像是重演女娲造人的神话于褚白的眼前重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