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合在那股熟悉的、让她灵魂为之悸动的气息牵引下,缓缓转过身时,她整个世界的时间,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站在她身后的,是她朝思暮想了无数个日夜,以为早已化为尘土,只能在梦境中追忆的身影。
一模一样的银白色长发,一模一样的、属于阿斯托利亚家族嫡系血脉的绝美容颜,甚至连那身深红色的贵族礼服,都和她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到姐姐时,别无二致。
“……赤珠?”
白合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不受控制的、剧烈的颤抖。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冷静、所有的理智,都在看到这张脸的瞬间,被彻底击得粉碎。
是幻觉吗?是自己因为压力过大而产生的臆想?
不……那气息太真实了。那股源于血脉深处的共鸣,是任何幻术都无法模仿的。
她还活着……姐姐她……还活着!
狂喜,如同火山般在她的胸腔里爆发,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她下意识地想冲上去,想拥抱这个失而复得的、她生命中唯一的光。
但下一秒,一股源于废土生存本能的、冰冷的警惕,又如同一盆刺骨的冰水,将她浇得一个激灵。
不对劲。
眼前的姐姐,太“完美”了。她的站姿,她的表情,都像是一尊由最高明的工匠雕琢而成的、毫无瑕疵的人偶。那双本该盛满了智慧与温柔的红宝石眼眸,此刻却空洞得……像两颗冰冷的玻璃珠。
这是一个陷阱。
白合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是家族的陷阱。是那个残忍的父亲,为了将自己诱捕回去,而制造出的、最恶毒的幻象!
她猛地后退一步,右手悄然握住了腰间那把锋利的刺刀,身体紧绷,如同炸了毛的野猫。
“你……是谁?”她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沙哑,充满了戒备。
站在她对面的“赤珠”,似乎没有在意她那充满敌意的姿态。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张完美的人偶面具上,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
终于,在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赤珠”开口了。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
“……小白。”
她的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机械般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声线,而是充满了她记忆中那份独有的、温柔而悲伤的质感。
紧接着,那张如同人偶般僵硬的面具,彻底碎裂了。
一抹充满了慈悲、痛苦与无尽思念的、真实的笑容,缓缓地在她脸上绽放开来。
“我好想你……小白。”
晶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二人的眼眶中,同时滑落。
所有的警惕,所有的怀疑,所有的理智,都在这一声熟悉的呼唤和一个真实的笑容面前,彻底土崩瓦解。
“姐……姐姐!!!”
白合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再也无法抑制那如同山洪般爆发的情感。她像一个迷路已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一头扎进了那个冰冷、却又无比熟悉的怀抱。
“你没死……你真的没死……”她语无伦次地哭诉着,双手死死地环抱着姐姐的腰,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一切就会化为泡影,“他们都说你死了……那家伙他……他说你……”
“我知道。”赤珠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深深的疲惫与哀伤,“我知道他都说了些什么。”
“我好累……姐姐……我真的好累……”白合在她怀里放声大哭,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故作坚强,都毫无保留地发泄了出来,“同伴被杀死了……在我眼前死了……我们被一群怪物袭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赤珠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妹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华贵的礼服。她缓缓地抬起一只手,轻轻地、如同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动物般,抚摸着白合那头柔顺的银发。
但就在白合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与重逢的喜悦中,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赤珠的另一只手,迅速而隐蔽地,将一块冰冷的、刻着复杂符文的小石头,塞进了白合外套的口袋里。
许久,白合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她从姐姐的怀里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依旧充满了不真实感。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哽咽着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赤珠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痛苦的神情。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白合的口袋。
白合一愣,顺着她的目光,摸向了自己的口袋,触碰到了那块冰冷的符文石。
“这是……”
“快看。”赤珠催促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焦急。
白合将信将疑地拿出那块符文石。当她的指尖触碰到石头上那些冰冷的符文时,一股微弱的魔力被激发,一道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充满了绝望与急切的声音,直接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小白,如果你能听到这段留言,证明我成功了。听着,我的时间不多,你必须记住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
“我……并没有真正地活着。在那场‘意外’中,我已经死了。是父亲,他用家族禁忌的死灵术,强行将我的灵魂束缚在了这具尸体上,将我变成了他的傀儡,一件……他口中‘最完美的作品’。”
“我的思想,我的行为,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处于他的绝对控制之下。我只是一个穿着我外皮的、执行他命令的怪物。”
“但是,那个禁术有唯一的破绽。每天,在我当年‘死亡’的那个时刻前后,他的控制会减弱,我的灵魂能夺回这具身体半个小时的主导权。这是我唯一能做自己的时间,也是我现在能来见你的原因!”
“他派我来,是为了把你抓回去!小白!你绝对不能回去!他已经疯了,他想在‘十三氏族议会’上,通过对死秽开展研究,制造武器,去实现他那疯狂的野心!你会成为他新的棋子,新的牺牲品!”
“我不知道该怎么摆脱他的控制,我被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这块符文石,是我用尽了所有自由时间,才偷偷刻下的唯一求救信号……不要相信任何时候的我,除了现在!活下去,小白!为我,也为你自己,自由地活下去!如果……如果你还有余力的话……”
符文石中的留言,在最后一句绝望的恳求中,戛然而止。
白合呆立在原地,手中的符文石滚落在地也毫无察觉。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一股比得知姐姐死讯时,还要恐怖千万倍的寒意,从她的脊髓深处,呼啸而上!
她刚刚失而复得的姐姐,并非生还,而是……一种比死亡更残酷的囚禁。
就在这时,眼前赤珠的身体,突然微微一颤。她看着白合,那双刚刚还充满了慈悲与痛苦的眼眸,此刻却写满了挣扎。她张开嘴,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亲口说出了那句在符文石中未能说完的、最后的恳求。
“……救救……我……”
话音未落,赤珠的眼神,突然开始变得飘忽不定。她脸上的表情开始扭曲,那份属于“人”的情感,正在被一种非人的、绝对的“秩序”所强行覆盖。
“不……不……”她痛苦地低语着,似乎在抵抗着什么。
与此同时,在她的脑海深处,一个冰冷的、带着无上威严的、属于家主安德罗的声音,如同神祇的敕令般,轰然响起。
“赤珠。”
“你在做什么?”
“你那点可悲的‘情感’残渣,还没有被清除干净吗?”
“记住你的使命。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不该被这些无聊的弱点所污染。”
结束了。
白合惊恐地看着姐姐的变化。她看到那双美丽的红色眼眸中,最后一点人性,正在被一种熟悉的、空洞的、如同人偶般的光泽所取代。
那抹慈悲的笑容,也重新凝固成了完美的、冰冷的、不带一丝情感的微笑。
“姐姐?”白合颤抖着,试探地叫了一声。
“赤珠”缓缓抬起头,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需要被处理的“目标”。
“时间到了,白合。”她的声音,又变回了那种机械般的、毫无波澜的声线。
“跟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