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合眼里,时间几乎停滞了。她眼睁睁地看着眼前之人,那个她失而复得的、唯一的姐姐,正在经历一场无声而恐怖的“死亡”。那份刚刚还充满了慈悲与痛苦的,如同风中残烛,在某种无形而绝对的意志面前,被一寸寸地、毫不留情地吹熄。
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中,最后一点属于灵魂的温度,正在迅速冷却,重新变回她初见时那副空洞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完美的人偶。那抹因重逢而绽放的、悲伤而美丽的笑容,也重新凝固、僵硬,最终被一种绝对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平静所取代。
她不再是“姐姐”了。
她变回了那个执行父亲命令的、名为“赤珠”的……怪物。
楼下营地里劫后余生的欢声笑语,,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幸存者们粗犷的歌声,甚至还有苍牙和沃尔夫因为掰手腕而发出的较劲般的怒吼声……那片小小的、充满了生命活力的喧嚣,与这座瞭望塔顶端这片死寂的、冰冷的、正在上演着一幕无声悲剧的天台,形成了最讽刺、也最残忍的对比。
“跟我回家吧。”
当“赤珠”用那种机械般的、不带一丝波澜的声线,说出这句话时,白合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口袋里那块符文石上残留的、属于姐姐最后的温度,仿佛还在灼烧着她的皮肤。脑海中,那段充满了绝望与恳求的留言,还在一遍遍地回响。
“救救我……”
那是姐姐最后的悲鸣。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了悲伤与怒火的情感,瞬间冲垮了白合所有的理智。她恨,她恨那个高高在上的、名为“父亲”的男人!他不仅亲手策划了姐姐的死亡,甚至连她死后的安宁都要剥夺,将她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已经不是冷酷,不是权谋,这是一种亵渎!
一种对生命、对灵魂、甚至对死亡本身最极致的、病态的亵渎!
她也为姐姐感到悲哀。那个曾经如此耀眼、如此强大、如此温柔的姐姐,如今却被囚禁在自己的尸体里,不得超生,只能在每天那短暂的半小时里,卑微地乞求着一丝来自外界的救赎。这是何等残酷的苦难。
她不能留在这里。
但现在也救不了眼前的姐姐。
这个念头,让白合从巨大的情感冲击中,强行挣脱出了一丝属于求生者的清明。她不能被抓回去,绝不能成为那个男人手中新的棋子!
她猛地推开身前的“赤珠”,转身就向通往楼下的阶梯入口扑去!
然而,她快,眼前这个“怪物”更快!
在她转身的瞬间,一道深红色的残影,如同瞬移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她唯一的去路。
白合瞳孔骤缩,还没等她做出任何反应,一只冰冷的、却又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便如同一把铁钳,精准地、毫不留情地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呃——!”
一股窒息感瞬间涌了上来。白合被这股巨力向后一推,后背重重地撞在瞭望塔的护栏上,随即被按倒在地。冰冷粗糙的石质地面,摩擦着她的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她被死死地按在地上,动弹不得。那只掐着她脖子的手,力量大得超乎想象,仿佛要将她的颈骨直接捏碎。她能看到的,只有头顶那片铅灰色的、没有一颗星星的夜空,以及……姐姐那张近在咫尺的、完美而空洞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执行任务时的、绝对的冷静。仿佛她此刻按在地上的,不是自己的亲妹妹,而是一个需要被打包带走的“物品”。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缓缓淹没了白合的心。她连反抗都做不到,双方的力量差距,实在太悬殊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被就这样强行带走,重新坠入那个名为“家族”的地狱牢笼时。
一道冰冷的、闪烁着暗紫色不祥光芒的、巨大的镰刀锋刃,毫无征兆地,如同从虚空中探出的死神之爪,悄无声息地、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绝对压迫感,轻轻地……
顶在了“赤珠”的脖子上。
“赤珠”那准备将白合打晕带走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她那双空洞的眼眸,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被称为“困惑”的情绪。她缓缓地、有些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身后。
被按在地上的白合,也顺着她的目光,艰难地望了过去。
不知何时,在她们二人身后,那个在曦光壁垒废墟上和赤珠有过一面之缘的、名为灵魄的萨卡兹魔族少女,正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
她依旧是那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右手单手举着那柄比她整个人还要高的、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巨大镰刀,刀刃精准地停在“赤珠”的颈动脉处,分毫不差。
而她的左手,竟好整以暇地拿着一个粗制的、用不知道什么金属敲打而成的杯子。杯子里,盛着半杯还在冒着气泡的饮料。那正是楼下篝火宴会上,大家正在喝的东西。
很显然,这个恐怖的魔族,不知何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据点,甚至还堂而皇之地加入了他们的宴会,还顺手拿了杯饮料。
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举动有多么惊世骇俗,还就着镰刀架在别人脖子上的姿势,轻轻地抿了一口杯中的饮料。
“唔……”她砸了咂嘴,似乎在品味,“味道还挺冲的,不过……还好喝捏,我喜欢。”
品鉴完毕,她才终于将那双黑曜石般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睛,投向了眼前这诡异的姐妹对峙场面。
她歪了歪头,那对小巧的犄角在月光下反射着奇特的光泽,语气里充满了纯粹的好奇与毫不掩饰的调侃。
“我说,你们这是在闹哪一出啊?”
“家庭伦理剧吗?”
灵魄的出现,以及她那句堪称惊世骇俗的吐槽。打破天台上荒诞的一幕。
“赤珠”那双空洞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灵魄。她的内部,似乎在飞速运转,评估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的威胁等级。评估的结果,显然很不乐观。
在灵魄那柄散发着“凋亡生命”气息的镰刀面前,她引以为傲的力量和速度,都显得毫无意义。
任务……已无法继续。
她缓缓地,松开了掐着白合脖子的手。然后,她的整个身体,竟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一般,迅速地向后退去,最终化为一道深红色的虚影,彻底消失在了天台的夜色之中。
她没有说一句狠话,也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在判断无法完成任务后,便选择了最高效的、不留任何痕迹的撤离方式。
“咳……咳咳……”
脖子上的束缚骤然消失,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让白合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她撑起身体,缓缓地从冰冷的地面上坐了起来,脖子上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青紫色的指痕。
她呆呆地看着赤珠消失的方向,又呆呆地转过头,看向眼前这个刚刚救了自己一命的、匪夷所思的少女。
悲伤、愤怒、绝望、恐惧、以及……此刻那份巨大到无法理解的……懵逼。
种种情绪,在她几乎已经宕机的大脑里,乱成了一锅粥。
灵魄见状,似乎对这种复杂的表情很满意。她收起了那柄巨大的镰刀,镰刀瞬间化为一缕紫色的烟雾,消失不见。
然后,她对还坐在地上的白合,竖起一根纤细的手指,放在了自己唇边,做出了一个“嘘”的手势。
“这个秘密,就我们俩知道咯。”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做完这一切,她竟真的就这么转过身,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楼梯口走去。
“下面的烤肉好像差不多了,去拿两串好了……”
她一边走,一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兴高采烈地规划着自己接下来的偷吃。
很快,她小小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处。
瞭望塔的顶端,再次恢复了宁静。
只剩下冰冷的夜风,吹拂着白合那因震惊和混乱而显得有些凌乱的银发。楼下幸存者们的欢声笑语,依旧断断续续地传来,显得那么遥远,那么不真实。
白合独自一人,呆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摸了摸自己那火辣辣疼痛的脖颈,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