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水杯与石质地面碰撞所发出的那声清脆巨响,如同在死寂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炸雷,瞬间撕裂了医疗帐篷内那诡异的宁静。
床上,三个“睡美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所惊醒。
最先有反应的,是希雫。
她几乎是弹射般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那双淡蓝色的眸子里还带着未睡醒的迷茫,但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做出了戒备的姿态。当她看清眼前的一切——自己那被一条黑色尾巴缠绕着的双腿,身旁那个睡眼惺忪、正揉着眼睛的黑发犄角少女,以及床铺另一侧被惊醒、正一脸困惑地看着她们的暮萤——昨夜那荒诞而又惊悚的记忆,便如同一场迟来的海啸,轰然冲垮了她刚刚重启的大脑。
“啊——!!!”
一声压抑了一整夜的、混合了恐惧、困惑与极度羞耻的尖叫,终于不受控制地从她的喉咙里爆发了出来!
她手脚并用地向后退缩,试图离身旁那个恐怖的“抱枕”远一点,却忘了自己的腿还被对方的尾巴捆着,结果极其狼狈地在床上滚作一团,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灵魄,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她似乎完全没有被这混乱的场面所影响,只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那身黑色的哥特式长裙随着她的动作,在床上铺散开来,如同盛开的黑玫瑰。她那对黑曜石般的眼眸半开半阖,带着一丝刚睡醒时的慵懒,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在床上挣扎的希雫。
“早上好啊,”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软糯的鼻音,听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赖床的邻家女孩,“你醒得可真早。”
门口,白合正处于一种精神即将崩溃的临界状态。她呆呆地看着帐篷内这堪称世界名画的一幕,又看了看脚下那个被自己失手打翻的水杯,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干涩,充满了不真实感。
…………
直到上午时分,这场由一个不速之客引发的黎明骚乱,才终于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氛围中,暂时告一段落。
指挥帐篷里,一张用弹药箱临时搭成的简陋饭桌旁,上演着奇特的早餐会。
白合和希雫一左一右地坐在桌子的一侧,像两只护崽的母兽,将身体状态刚刚恢复一些的暮萤,紧紧地护在了她们中间。她们的脸上,都带着如出一辙的、混合了高度警惕、强烈不满与深深忌惮的复杂表情,死死地盯着桌子对面的那个人。
而在她们的对面,灵魄正优哉游哉地坐着,单手托腮,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她脸上挂着那种仿佛看穿了一切的、不怀好意的、狐狸般的微笑,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微微眯起,似乎很享受眼前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
整个帐篷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成了实质,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希雫端着几份简陋的早餐——硬得能当武器的黑麦面包,一小锅用肉罐头和野菜熬成的糊状热汤——走了过来。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薄薄的冰层。
她将食物放在桌上,然后立刻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继续用眼神对灵魄进行“无声的谴责”。
然而,这种谴责,对于某个脸皮厚度堪比城墙的魔族少女来说,显然毫无作用。
“哦?开饭啦?”
灵魄的眼睛亮了一下。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桌上那几乎能用刀子割开的紧张气氛,很是自然地随手拿起一个黑麦面包,看也不看,就直接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啃了起来。
那副旁若无人的、理所当然的模样,让白合的太阳穴,不受控制地猛跳了几下。
“你……”白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那股将桌子直接掀翻的冲动,用一种冰冷得足以掉下冰渣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是她从昨夜开始,就一直盘踞在心头最大的疑问。
灵魄啃面包的动作停了一下。她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眸子在白合和希雫的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她咽下口中的食物,用一种极其无辜的、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的随意语气,给出了一个足以让任何人当场吐血的答案。
“我无聊啊。”
“……”
“……”
白合和希雫,同时陷入了石化状态。
“在那个废墟里等了半天,本来以为能看到一场血流成河的好戏,”灵魄掰着手指,开始抱怨,“结果呢,你那个木头人姐姐,看到我就跑了。剩下那几波人,更是胆小得跟老鼠一样,一下子就溜光了。你说,这无不无聊?”
她摊了摊手,脸上写满了“我很委屈”。
“然后呢,我跟着你那个木头人姐姐,又看到了你们俩在天台上演家庭伦理剧。说实话,还挺催人泪下的。”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撇了撇嘴,“可惜啊,你姐姐那个‘变身’时间也太短了,正到精彩的地方就没了。”
白合的脸,已经黑得快要滴出水来了。她感觉自己的怒气值,正在以一种几何倍数的速度疯狂飙升。
“所以,”灵魄最后做出了总结,“我寻思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乐子。我看你们这个小营地,虽然破了点,但人还挺多的,每天打打怪,搞搞内斗,偶尔还上演一下姐妹情深的戏码……看起来,好像比我在那个废墟里待着,要有意思多了。”
她这番话,轻描淡写地,就将据点众人那挣扎求生的悲惨日常,定义成了供她消遣娱乐的“戏剧”。
“你!”希雫终于忍不住了,她鼓起勇气,那双淡蓝色的眸子里充满了愤怒,“我们不是你的玩具!”
“哦?”灵魄闻言,歪了歪头,似乎对这个说法很感兴趣,“那你们是什么?待宰的羔羊?还是说……等着被圈养的宠物?”
这句话,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挑衅。
就在帐篷里的气氛,即将彻底引爆的时候,灵魄却突然话锋一转。
她放下了手中的面包,收起了脸上那副玩味的笑容。她坐直了身体,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第一次变得认真了起来。
“好了,不逗你们玩了。”她缓缓开口,声音也变得平稳了许多,“看在你们这里的“抱枕”和早餐都还不错的份上,就跟你们做个正式的自我介绍吧。”
她将一只手优雅地放在胸前,行了一个极其古老而标准的魔族贵族礼。
“我的名字是,斯尔柯达·亚尔·灵魄。”
当这个充满了古老韵味的全名,被她说出口时,帐篷内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了。白合和希雫都敏锐地感觉到,那不仅仅是一个名字,更像是一个携带着某种规则与力量的“真名”。
“如你们所见,我暂时不打算走了。”灵魄继续说道,语气又恢复了那种随意的调调,“我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为什么?”白合冷冷地问道。她不相信,对方留在这里,真的只是因为“无聊”。
“嗯……这个嘛,原因有点复杂。”灵魄托着下巴,似乎在思考该如何解释,“简单来说,就是我这次是‘离家出走’的。”
“……”这个过于接地气的理由,再次让白合和希雫陷入了沉默。
“你也看到了,我这个‘凋灵’的血统,虽然让我不怕死秽那玩意儿,但也给我惹了不少麻烦。”灵魄的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属于她自己的烦躁。
“我们氏族里的那群老古董,总觉得我这力量太危险,不可控,整天就想着怎么把我‘管教’好。这次我偷偷跑出来,他们肯定已经气疯了。”她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了一个与她年龄相符的、充满了叛逆的表情。
“所以呢,在我找到下一个更有意思的‘玩具’之前,我需要一个地方,躲躲风头。而你们这里,”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三人,“看起来,就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处。”
她看着一脸警惕的白合,突然又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
“要是现在把我赶走,我一不小心,被那群长老抓了回去。他们为了惩罚我,肯定会对我进行‘思想教育’,甚至……直接把我关起来。到时候,我一不开心,万一把你们这个据点的坐标,当成‘睡前故事’说给他们听……”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那其中的威胁之意,却不言而喻。
白合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她明白了。她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留下这个魔族少女,据点就相当于多了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威力无穷的炸弹。
“放心啦,”灵魄似乎很满意白合脸上那副精彩的表情,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拿起另一块面包啃了起来,“我说了,我只是无聊,不是坏。只要你们能每天给我提供点有意思的‘戏剧’看,再顺便管我三餐……我保证,不会给你们添太多麻烦的。”
她一边说,一边还顺手,将桌上唯一一碟腌制的野菜,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哦,对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正处于石化状态的希雫说道,“今天的汤,味道淡了点。明天记得多放点盐。”
白合:“……”
希雫:“……”
她们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开始堂而皇之地对食谱提出要求的、不请自来的捣蛋鬼,心中同时涌起了一个念头。
未来的日子,恐怕……
不会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