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堪称据点建立以来，气氛最诡异、也最压抑的早餐会，就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地进行着。
白合几乎没有碰眼前的食物。她所有的精力，都用来维持自己脸上那副冰冷的、不致于当场失控的表情，以及……死死地盯着桌子对面那个正在旁若无人地享受着早餐的“大麻烦”。
希雫则像一只受惊的鸟雀，她一边小口地喝着肉汤，一边用自己瘦弱的身体，尽可能地将身旁的暮萤挡住，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对面那个魔族少女投来的、那充满了玩味与探究的目光。
而这一切混乱的始作者，斯尔柯达·亚尔·灵魄，却显得惬意极了。她已经风卷残云般地解决掉了两个硬邦邦的黑麦面包，此刻正端着一碗热汤，用一种品鉴高级红酒般的优雅姿态，小口地喝着，时不时还对希雫的厨艺，做出一番不痛不痒的点评。
“嗯……虽然盐还是淡了点，但火候还行。比我们家那个只会用炼金术加热食物的老管家，要有‘人味’多了。”
她每说一句话，都让希雫那对淡蓝色猫耳，不受控制地向后压得更紧了一些。
终于，在将碗里最后一口汤也喝得干干净净之后，灵魄用餐巾——一块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还算干净的破布——擦了擦嘴。她似乎终于满足了自己的口腹之欲，那双一直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曜石般的眼眸，也终于找到了一个新的、足以让她提起兴趣的焦点。
她的目光，越过了白合和希雫那两道如临大敌的防线，精准地、饶有兴致地，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小小的银发身影上。
“说起来……”
灵魄懒洋洋地开口了，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们是从哪里，捡到这么个有趣的小东西的？”
她的手指，随意地指向了暮萤。
白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个喜怒无常的魔族，终究还是将她那份危险的好奇心，投向了据点里最脆弱、也最神秘的存在。
“这不关你的事。”白合的声音冰冷而生硬，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别这么紧张嘛，吸血鬼小姐姐。”灵魄对她的警告毫不在意，只是歪着头，仔细地端详着因为被点名而身体微微一颤的暮萤，“精灵啊……这可真是稀有品种。我本来以为，北方的精灵，早就跟着他们那些被污染的宝贝森林一起，烂成泥了呢。没想到，居然还能看到一个活的，还是个幼崽。”
她的话，让希雫的心也跟着揪紧了。她下意识地将暮萤向自己身后又拉了拉。
然而，灵魄接下来的话，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过……好像又有点不对劲。”
她托着下巴，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微微眯起，眼神不再是之前的随意与戏谑，而是带上了一种极其专注的、如同学者在研究某个谜题时的审视与探究。
“这股味道……”她甚至还煞有介事地，像小狗一样，对着暮萤的方向，轻轻地嗅了嗅鼻子，“有生命的气息，很纯粹，很干净……但又太‘干净’了。干净得……就像一件被精心擦拭过的、没有灵魂的艺术品。”
她这番莫名其妙的、充满了玄学意味的评价，让白合和希雫都感到了深深的困惑。
灵魄没有理会她们的表情。她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绕过桌子，径直朝着暮萤走了过去。
“站住！”白合猛地站起身，下意识地就想拔出腰间的刺刀。
但灵魄的速度，比她的念头更快。
一道残影闪过，白合只觉得手腕一麻，那柄刚刚拔出一半的刺刀，便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灵魄的手中。灵魄甚至还用两根手指夹着那柄锋利的刺刀，在空中优雅地转了个刀花，然后又“哐当”一声，随意地扔回了桌子上。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觉。
白合僵在了原地，手心里渗出了冰冷的汗水。她知道，自己和对方的实力差距，大到已经不存在任何可以被称为“战斗”的可能性。
灵魄没有再理会她，径直走到了暮萤的面前，缓缓地蹲了下来，与那个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的精灵女孩，保持着平视。
出乎意料的是，面对这个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魔族少女的靠近，暮萤虽然害怕，却没有像之前面对希芸那只猩红右眼时那样，表现出极致的、失控的恐惧。她只是紧紧地抓着希雫的衣角，那双清澈的、碧绿色的眼眸，带着一丝困惑与不安，回望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漂亮得不像话的脸。
“别动，让我好好‘闻闻’。”
灵魄对她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很和善、但实际上却充满了恶作剧意味的笑容。然后，她真的就这么闭上眼，像一只正在辨认气味的猎犬，凑近了暮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过了许久，灵魄才缓缓地睁开眼。
她脸上的表情，不再是之前的任何一种。那是一种混杂了极度惊讶、浓厚兴趣，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怀念”的复杂神情。
“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她喃喃自语，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听众说话，“我说怎么这么熟悉……这股用生命魔法强行扭转死亡，将灵魂禁锢在‘生’与‘死’夹缝中的味道……真是……太古典了。”
她站起身，重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脸上带着一种解开了世纪谜题般的、兴奋的笑容。
“喂，吸血鬼小姐姐，菲林小妹妹。”她对还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的白合与希雫说道，“我得告诉你们一个很有意思的发现。”
她顿了顿，似乎在享受着吊人胃口的乐趣，然后，才一字一句地，投下了一颗足以将她们认知彻底炸毁的重磅炸弹。
“这个小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精灵。”
“你说什么？！”希雫第一个失声叫了出来。
“虽然外表伪装得很像，那对尖耳朵，那股亲近自然的气息，做得几乎天衣无缝。”灵魄摇了摇手指，像一个正在揭穿劣质骗局的侦探，“但是，本质完全不同。精灵是‘生’的宠儿，他们的灵魂与生命本身紧密相连。而这个小家伙……”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暮萤的身上，眼神变得深邃而悠远。
“她更像一个……‘巫妖’。”
“巫妖？！”这个名字，让白合和希雫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在所有关于亡灵的传说中，巫妖都是最顶端、邪恶、也恐怖的存在。那是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黑暗，通过吞噬生命来换取永恒的、行走的灾厄。
“别那么紧张嘛，”灵魄摆了摆手，“我说的，不是那种浑身散发着尸臭，只会玩弄骨头和瘟疫的‘黑巫妖’。”
她靠在椅背上，脸上露出了一丝困惑与回忆交织的神情。
“在我们萨卡兹的历史里，有过一些非常……疯狂的记载。在我还能接触到的前半段历史文献中，提到过一种与‘黑巫妖’截然相反的、理论上不可能存在的概念……”她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似乎在努力回忆着那些被尘封的知识，“好像是叫……‘白巫妖’？”
她自己似乎也对这个词不太确定。
“那具体是什么？”白合追问道，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可能正在接触一个关乎世界本质的、古老的秘密。
“我怎么知道？”灵魄理直气壮地一摊手，脸上写满了“别问我”，“那些最核心的、关于十三氏族历史的后半段文献，都被那群老古董锁在禁忌书库里。我现在还没有权限去翻阅的年纪呢。”
她这番话，让白合和希雫都感到一阵无语。
“虽然我不知道‘白巫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灵魄话锋一转，黑曜石般的眼眸中，重新闪烁起那种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的、兴奋的光芒，“但是！我能百分之百地确定一件事。”
她看着一脸紧张的白合和希雫，以及旁边那个懵懵懂懂的暮萤，用一种近乎于炫耀的语气，揭示了她最惊人的发现。
“这个小家伙身上，那股用来‘锚定’她存在的、最核心的、如同‘锁’一般的能量气息……是属于我们萨卡兹的。”
“萨卡兹？”希雫困惑地重复道，这个词汇，她只是在一些古老的书籍里见过。
“没错。”灵魄点了点头，然后，她似乎觉得有必要给这“乡下人”普及一下基本常识，便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带着几分傲慢的、老师般的口吻，开始了解说。
“所谓的‘萨卡兹’，可不是外面那些凡夫俗子对所有魔族的笼统称呼。它特指由十三个最古老、最强大的魔族氏族，所组成的王庭议会。我们虽然还没有建立起统一的国家，大部分族人都分散在各个国家之间或是流浪，但‘十三氏族’，才是这片大陆真正的、隐藏在水面之下的统治者，各个国家忌惮他们联合，将他们牢牢监视，尽量让他们分散。”
她伸出一根手指，开始一一点名，每说出一个名字，都仿佛带着某种古老的、沉重的回响。
“执掌着鲜血与契约的血族；”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白合。
“编织着欲望与幻梦的魅魔；”
“驾驭着毁灭与熔岩的炎魔；”
“探究着万物本源的始源妖；”
“拥有着泰坦之力的歌莉娅；”
“散播着恐惧与亵渎的亵渎者；”
“吟唱着死亡与悲鸣的女妖；”
“撕裂天空的红翼魔；”
“守护着永恒与沉寂的石像鬼；”
“吞噬着血肉与恐惧的温迪戈；”
“收割着生命与灵魂的凋灵；”——说到这里，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与有荣焉的、骄傲的表情。
“清理着活物与战争的食腐者；”
“执掌着亡者与秘仪的巫妖。”
当这十三个充满了压迫感与神秘色彩的氏族之名，被一一列举出来时，帐篷内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白合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她身为血族的一员，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十三个名字组合在一起，代表着何等恐怖的、足以颠覆世界的力量。
而希雫，则已经被这庞大的、颠覆性的世界观，冲击得几乎无法思考。
灵魄很满意她们脸上那副震惊的表情。她最后总结道，像一个宣布最终审判结果的法官。
“而这个小小的、疑似‘白巫妖’的女孩。”
“她可能‘十三氏族’内部，某个被隐藏的……最高机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