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灵魄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用一种巡视自家后花园般的悠闲姿态，晃晃悠悠地离开指挥帐篷时，白合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这个不请自来的“大麻烦”给一同抽走了。
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感觉自己的太阳穴正一抽一抽地剧痛，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里面搅动。
希雫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餐具，她的动作很轻，脸上依旧带着一丝未从巨大的震撼中完全恢复过来的、茫然的神情。希芸则静静地站在一旁，那只被眼罩遮住的右眼，似乎正隔着那层黑布，无声地审视着这片混乱的、交织着无数阴谋与秘密的空气。
安洛娅，暮萤的真实身份，潜伏在暗处的姐姐，以及……那个刚刚还在对早餐的咸淡发表着专业意见的麻烦家伙。
白合闭上眼，强迫自己那几乎已经沸腾的大脑冷静下来。
她是一个领导者。在任何时候，她都不能被情绪所左右。越是混乱，越是危险，她就越需要保持绝对的、冰冷的理智。这是赤珠曾经教给她，也是她在这片废土上赖以生存的、最根本的信条。
她重新睁开眼时，那双血红色的眸子里，已经褪去了所有的震惊与混乱。
她缓缓地站起身，重新走回到那张铺着简陋区域地图的指挥台前。
之前的那个否决方案，如同幽灵般，再次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回到铁锈镇。
在今天之前，这个方案是疯狂的，是自杀式的。它的风险，远远大于那虚无缥缈的、关于一个女孩身世之谜的“收益”。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白合的指尖，在那张粗糙的地图上，轻轻地点了几个位置。她的脑海梳理着如今摆在她们面前的、所有致命的威胁与渺茫的生机。
首先，是暮萤。她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幸存者。她疑似是一个“白巫妖”，甚至牵扯到十三氏族。这个身份，让她变成了一枚足以引爆局势的“炸弹”。
她身上的秘密，直接关系萨卡兹氏族，甚至可能牵扯到“死秽”的秘密。搞清楚她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她会出现在北方?
白合很清楚，这样一个存在，无论她们躲到天涯海角，都迟早会被那些隐藏在历史深处的庞然大物找上门来。被动地等待，就等于将自己的脖子，放到了别人的砧板之上。
其次，是潜伏在暗处的姐姐，赤珠。昨夜的遭遇，证明了她和她的队伍，就在这附近。她们像一群耐心的猎手，随时可能在据点最松懈的时候，发动致命的突袭。赤珠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自己。这意味着，只要自己还在这里一天，据点就将永远笼罩在这片看不见的阴影之下。
最后，是据点本身的安全。这个铁路调度站，位置开始暴露。已经被赤珠的队伍侦察到，放任不管的话，沦陷只是时间问题。继续不做出行动，无异于坐以待毙。
摆在她们面前的，只有三条路。
第一，主动出击，找出赤珠的营地，然后……然后怎么样？凭她们现在的力量，去和一支由阿斯托利亚家族精锐组成的、专门用于执行秘密任务的小队硬碰硬？那不是战斗，那是送死。这个选项，被白合第一时间否决了。
第二，立刻搬离这片区域，进行战略转移。这是最稳妥的方案，但也是最消极的方案。废土之上，何处是净土？她们能转移到哪里去？南方边境已经彻底封锁，更北方的区域则是更加危险的无人区。大规模的转移，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移动的靶子，无论是对于秽鬼，还是对于那些人类的“清道夫”，都是一顿不容错过的美餐。
而且，就算她们成功转移，也只是将现在面临的所有问题，原封不动地，带到了下一个未知的地方而已。治标，而不治本。
第三，前往铁锈镇。
这个方案，在加入了“暮萤的真实身份”和“希芸的特殊能力”这两个变量之后，其风险与收益的比值，已经发生了逆转。
去那里，不再仅仅是为了满足一个菲林的好奇心。而是为了主动去探究这个巨大谜团的起点！是为了在所有敌人反应过来之前，抢先一步，将关于“白巫妖”的情报，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是一个疯狂的、堪称豪赌的计划。一旦失败，希芸可能尸骨无存。但一旦成功，会获得这个巨大棋盘的一次主动权
决断，已在心中形成。
白合抬起头，那双血红色的眼眸中，燃烧着属于赌徒的、冷静而疯狂的火焰。
她转身，走出了指挥帐篷，径直走向了那辆巨大的、正在进行战后保养的装甲车。
墨炎正靠在车身上，与苍牙低声交谈着什么。看到白合走来，他那双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询问。
“墨炎。”白合开门见山，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我需要你们‘剪刀’，立刻执行一项优先级的任务。”
“请讲。”墨焱站直了身体。
“以据点为中心，向外五公里，进行一次最高规格的、地毯式的隐秘侦察。”白合的声音，冰冷而清晰，“你们的目标，不是任何秽鬼，而是一个可能存在的极其善于隐蔽的临时据点。他们的人数不会超过十人，但每一个，都绝对是顶尖的精英。”
她将赤珠小队的存在，以一种不涉及家族隐私的方式，告知了墨炎。
“我需要你们在十二小时内，给我一个确切的结果——找到他们，或者，确认这片区域内不存在任何类似的威胁。”白合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记住，你们的任务只是侦察。一旦发现目标，绝对不允许打草惊蛇，立刻撤回，向我汇报。”
“明白。”墨炎没有问任何多余的问题。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开始召集他的队员。
“如果……十二小时后，你们一无所获。”白合补充道，为这个任务下达了最后的指令，“那就立刻转入第二阶段。放弃外部搜索，返回据点，利用你们带来的那些高级炼金装置，为我们构筑一个最高等级的、全方位的侦测与预警系统。我要让这个据点，变成一只长满了眼睛和耳朵的刺猬，任何一只苍蝇飞进来，都必须被我们第一时间发现。”
“收到。”
墨炎带着他的队员，很快便驾驶着那辆巨大的装甲车，如同融入荒野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据点。
下达完这一系列的指令后，白合心中那块最沉重的石头，终于暂时落了地。无论赤珠的威胁是否能被解除，至少，在接下来的十二小时里，据点的安全将得到最大程度的保障。
而这段时间，足够她去准备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了。
她疲惫地呼出一口气，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她想看看，希芸，此刻正在做什么。
然后，她看到了。
在据点中央那片小小的、被开垦出来的空地上，那个菲林男人，此刻正有些笨拙地，陪着一个银发的小女孩，玩着一种极其幼稚的游戏。
而在一旁，那个本该是据点最大威胁源的魔族少女，此刻却像一个真正的孩子王，正兴高采烈地指挥着这场游戏的进行。
灵魄正盘腿坐在地上，她的面前，摆着一排用石子和木棍搭成的、简陋的“多米诺骨牌”。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一点，最前方的那颗小石子倒了下去，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最终，推倒了末端那个用几片树叶搭成的、可笑的“小房子”。
“你看你看！都倒啦！”灵魄拍着手，开心地对身旁的暮萤炫耀着自己的“杰作”，那副模样，与任何一个向同伴展示自己新玩具的普通孩子，别无二致。
而暮萤，此刻却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她看着灵魄，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恐惧，也没有困惑，只有一种纯粹的、孩子气的专注。她甚至还伸出自己小小的手，学着灵魄的样子，也开始尝试着，去搭建属于自己的、歪歪扭扭的“骨牌”。
希芸坐在一旁，为这两个“孩子”，削着一根用来当“积木”的木棍。他那只完好的蓝色左眼，注视着她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而又真实的、如同冬日暖阳般的温柔。
白合静静地，隔着窗户，看着这幅充满了荒诞与温馨的画面。
一个半人半鬼的骑士，一个传说中的白巫妖，还有一个有可怖力量的凋灵。
这三个本该是末日绘图中恐怖、不祥的存在，此刻，却像日常玩乐一样，在这片被死亡所笼罩的废土之上，玩着游戏。
白合突然感觉，自己的头，又开始痛了。
她觉得，这个乱七八糟的、疯狂的世界，可能远比她想象中，还要更加……
不可理喻。
“我可能……得回去睡上一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