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间尘封的地下室里出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向黄昏过渡。
惨白色的阳光,被天边那层厚得如同铅块般的、永不消散的灰色云层所过滤,覆盖着这座早已死去的钢铁城市。
风,变得更大了,也更冷了。它穿过那些锈迹斑斑的建筑骨架,发出如同无数亡魂在同时恸哭般的、尖锐而凄厉的呼啸声。
希芸的心,比这黄昏的废土还要荒凉。
那封几乎被完全涂抹掉的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了几个滚烫的、却又充满谜团的关键词。
不是母亲的守护者……梅兰克旧都……南方的外交官……介入的萨卡兹……
每一个词,都像一扇通往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深渊的大门。他们非但没有找到任何答案,反而被卷入了阴谋之中。
“走吧。”
墨炎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将希芸从那片无尽的、令人窒息的思绪泥潭中,强行拽了出来。
“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再待下去,只会增加不必要的风险。”
希芸点了点头,默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后。灵魄依旧背着那个从头到尾都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的暮萤,脸上那副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的兴奋与好奇,也早已被这座死城那单调而压抑的氛围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她那标志性的、写满了“无聊”二字的慵懒表情。
他们没有再走那些复杂的侧路,而是选择了最直接、也最高效的路线,沿着市政厅前那条宽阔的主干道,迅速向城外撤离。
那片由骑士们的尸骸所构成的、悲壮的广场,被他们再次经过,然后,永远地抛在了身后。
希芸没有回头。他只是将那些倒下的、无名的英雄们的面容,将他们那为了守护希望而至死不退的决绝姿态,深深地、永远地,烙印在了自己的灵魂之上。
还没到那片作为临时安全点的废弃采石场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墨炎见此从怀中取出了传送石,
“准备传送。”墨炎下达了简短的命令,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与凝重。
这次深入铁锈镇的行动,虽然没有遭遇到任何预想中的、来自秽鬼的物理性威胁,但其过程所揭示出的、那庞大而恐怖的真相,却比任何一场血战都更让人感到心力交瘁。
他们需要立刻返回据点,将这里的一切,都原封不动地,报告给白合。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从今天起,“小红园”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如何在废土上活下去”这个简单的问题了。
“好了好了,终于可以回去了!这地方,闻起来都像生锈的铁罐头,难闻死了!”灵魄第一个不耐烦地抱怨起来。
她将依旧有些迷糊的暮萤,小心翼翼地放下,然后从,希芸的背包里,拿出了那块传送石。
“我、小东西,还有这个没用的大块头,我们三个先走。”她用一种不容置喙的、理所当然的语气,对希芸说道,然后将那块传送石,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希芸的手中,“你,最后一个。没意见吧?”
墨炎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握紧了那块冰冷的传送石,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警惕。然后,他将自己的魔力,注入其中。
“嗡——”
伴随着一阵空间被强行扭曲时产生的、低沉的嗡鸣,一道柔和的、银白色的光,将灵魄、暮萤以及墨炎三人的身影,完全笼罩!
光芒一闪而逝。
原地,只剩下了希芸一个人。
他看了一眼手中那块传送石,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如同巨兽般的、充满了不祥气息的铁锈镇,心中那股强烈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但他没有时间去深究。
就在他启动传送石时。
“咻——!!!”
一声尖锐到足以撕裂耳膜的破空声,从他侧后方那片岩石的阴影中,猛然炸响!
希芸那身直觉,在声音响起的前一刹那,就已经让他做出了下意识的规避动作!
他猛地向一旁扑倒!
“噗嗤!”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根通体漆黑的、闪烁着不祥暗紫色光芒的弩箭,擦着他的肩膀,狠狠地钉入了他身后那墙上!
有埋伏!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希芸的大脑!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不等他从地上爬起,又是数道同样致命的破空声,从四面八方,如同毒蛇的獠牙般,瞬间封锁了他所有可以闪避的空间!
“噗!噗嗤!”
钻心的剧痛,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
一根弩箭,贯穿了他的左侧大腿,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另一根,则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右侧肋下,锋利的箭头,几乎要将他的内脏都一同搅碎!
“呃啊——!”
希芸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手中的传送石,也因为这剧烈的冲击,脱手而出,“啪”的一声,摔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充满了绝望意味的枪响!
“砰!”
一颗精准的子弹,并非射向他本人,而是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击中了他那块掉落在地上的传送石!
在希芸那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那块传送石,瞬间被子弹打得四分五裂,变成了一堆碎片。
传送,被截断了。
与此同时,在几公里之外,那片作为临时安全点的废弃采石场。
银白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墨焱、灵魄以及暮萤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了那辆巨大的主战装甲车的旁边。
“……安全抵达。”
墨炎那颗一直紧绷的心,刚刚放松了不到半秒钟。
下一秒,一股致命的威胁感传来。
“有敌——”
他的警告,只来得及说出了一半。
“咻咻咻咻咻——!!!”
数十道、甚至上百道黑色的、如同死亡蜂群般的弩箭,如同暴雨般,从周围那几座巨大的岩石堆后面,铺天盖地地倾泻而来!
“啧,烦人的苍蝇!”
灵魄的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愤怒。她猛地将暮萤护在身后,那柄巨大的凋零之镰,瞬间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当——!!!”
她只是随意地、向着前方一挥!一道肉眼可见的、暗紫色的半月形冲击波,便如同神罚般,轰然扩散开来!
所有射向她的弩箭,在接触到那道冲击波的瞬间,便如同遇到了烈日的冰雪,纷纷在半空中,无声地、诡异地,分解、湮灭,化为了粉尘!
墨炎的脸色,却已经变得无比难看。
“该死!”他看着手中那早已失去了信号、只剩下刺耳电流声的通讯器。
太晚了。
从敌人发动攻击的时间点来看,他们就是在等待着他们传送的时候。
墨炎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通讯,已经联系不上了。
而城里的情况,完全未知。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人,也不知道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不敢,也不能贸然回去寻找希芸。首要任务,是保护暮萤。
灵魄虽然强大,但她不认路。而且,一旦她也跟着自己冲回城里,小暮萤该怎么办,也跟着走?
他们被困住了。进退两难。
“一群只会躲在石头后面的胆小鬼!”
灵魄似乎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她那双眼眸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
她没有再进行被动的防御。
她动了。
她的身影,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从原地消失!下一秒,她已经出现在了距离最近的一座、正不断向外倾泻着箭雨的岩石堆之上!
“找到你了哦~”
她那如同银铃般清脆、却又带着无尽寒意的声音,在那些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的、隐藏在岩石后的伏击者耳边,轻轻响起。
紧接着,便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单方面的……
虐杀。
凄厉的惨叫声,骨骼碎裂的声响,以及……那柄巨大镰刀划破空气时,发出的、如同死神叹息般的、低沉的呼啸声,交织成了一曲死亡乐章。
墨炎没有去看那场屠杀。他只是将暮萤护在身后,砍翻了三个来犯的敌人后,用那双金色眼眸,死死地望向了铁锈镇的方向。
剩下的,只能靠希芸自己了。
…………
希芸的意识,在剧痛中,有片刻的恍惚。
他感觉不到自己被钉在地上的左腿,也感觉不到自己那正在不断流淌着温热鲜血的右侧肋下。
完了。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紧接着,数道矫健的、穿着黑色特殊制服的身影,如同捕食的狼群,从周围的阴影中,缓缓地现身。
他们手中,都端着造型奇特的、闪烁着炼金术光芒的特制弩箭和火枪。他们的脸上,都带着那种早已见惯了生死的、冷酷而麻木的表情。
他们是之前伏击了白合和希雫的那支小队,并残忍地杀害了莉尔和巴克的那群黑衣人。
为首的那个男人,缓步走到希芸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倒在血泊中,如同待宰羔羊般的猎物。
“……真是顽强的生命力。”他用一种近乎于赞叹的、冰冷的语气说道,“中了三发‘腐蚀’箭,居然还能保持清醒。”
他缓缓地举起手中的火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了希芸的眉心。
“不过,结束了。”他宣判道。
然而,他没有看到的是,希芸那张因为剧痛和失血而变得惨白的脸上,那块用来遮挡右眼的、早已被鲜血浸透的黑色布条之下……
那股强行压制了许久的死秽,在希芸的身体和精神都遭受重创的、最虚弱的时刻,如同挣脱了牢笼的野兽,开始反噬他的身体!
那些被特制弩箭贯穿的、本该是致命伤的伤口,此刻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极其诡异的速度,开始蠕动、愈合!黑色的、如同蛛网般的死灰色痕迹,从伤口处疯狂地蔓延开来,爬满了他的手臂和脖颈!
“什么?!”
为首的黑衣人,脸色第一次,出现了变化!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希芸动了!
他无视了那根还插在他腿上的弩箭,用那条完好的手臂,猛地撑地而起!
他一把掐住了领头的黑衣人
手上力量越来越大,那个家伙的挣扎的声音逐渐模糊。
最终那人的脖子竟活生生的被希芸捏碎。
剩下的黑衣人们慌乱地扣动了扳机!
连同同伴的尸体一起射击。
“砰砰砰!”
数发子弹,惯穿了尸体,也击中了希芸的胸膛和肩膀,在他的身上,炸开了一团团血花!
但这一切,都无法阻止他前进的脚步!他将尸体扔向他们。
他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那只剩下的眼睛,此刻也被染上了血色!
他似乎又看见了……一个极其模糊的、一闪而逝的幻象!
——那是一个高大的、看不清面容的、模糊的身影。
——他头戴着一顶早已残破的冠状头饰。
——他的额头上,似乎也长着一对的犄角。
——他正跪在一片无尽的、由白骨堆砌而成的荒原之上,对着空无一物的天空,进行……忏悔。?
这是谁?
但那个幻象,不到一秒,便消失不见。
紧接着,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充满了背叛与不甘的……恨意,冲垮了他的“理智”,与他自身的愤怒融合在了一起!
他冲到了那群早已因为恐惧而阵脚大乱的黑衣人面前。
“这是什么鬼玩意!”
“他没有痛觉的吗!?”
“谁来救救我……啊!”。
希芸张开嘴,发出的,不像是人的咆哮。
而是更接近秽鬼的撕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