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似人的咆哮,成了那群黑衣人此生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在他们视野中,那个本该是待宰羔羊的菲林男人,已经彻底化身了一头狂暴野兽。
希芸的意识,早已沉入了一片猩红色的、充满了无尽恨意的海洋。
他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疲惫,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他唯一能感知的,只有一种源于灵魂最深处的、古老的、庞大的、要将眼前所有生者都撕成碎片的滔天恨意!
他冲入了那群早已阵脚大乱的黑衣人之中。
那不是一场战斗。
那是一场……屠杀。
靠前的那个男人,甚至还未来得及扣动第二次扳机,一只覆盖着死灰色角质、闪烁着金属般光泽的、早已不似人手的利爪,便已经洞穿了他的胸甲,如同撕开一张薄纸般,轻而易举地,捏碎了他的心脏。
鲜血,温热的、属于人类的鲜血,溅了希芸满脸。但这股本该让他感到恶心的腥味,此刻让他得更加疯狂!
剩下的黑衣人,彻底崩溃了。他们引以为傲的素养,战斗意志,在这头完全无法用任何已知生物去定义的、绝对的“怪物”面前,被碾得粉碎。
他们尖叫着,哭喊着,像一群被雄狮冲散了阵型的鬣狗,毫无尊严地,选择了落荒而逃。
但希芸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的速度,快得如同鬼魅。他的力量,大得足以将一个成年人连同其身上的装备,都轻而易举地撕成两半。
骨骼碎裂的声响,血肉被撕裂的“噗嗤”声,以及……那些在临死前发出的、充满了绝望与不甘的凄厉惨叫,交织成了一曲最原始、也最血腥的死亡交响。
当最后一个试图逃跑的黑衣人,被他从背后追上,用一只手按在地上,另一只手活生生地拧下头颅时,这场屠杀,才终于落下了帷幕。
残缺的尸体,破碎的内脏,以及……那股浓得化不开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静静地站在那片血泊的中央。
他那身早已破烂不堪的行动服,被鲜血浸透,变成了深沉的暗红色。他的身上,还插着几根早已被折断的、黑色的弩箭,但那些本该是致命伤的伤口,此刻却早已停止了流血,甚至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极其诡異的速度,缓缓蠕动、愈合。
他的意识,依旧模糊。
那股庞大的、不属于他的恨意,在清空了所有的“敌人”之后,依旧在他体内疯狂地冲撞,叫嚣着,想要去寻找下一个可以撕碎的目标。
他想杀戮。
他想破坏。
他想让眼前的一切,都为背叛,付出血的代价!
在无序仇恨的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带着呼唤的微光,亮了起来。
“……哥哥……”
那是……谁的声音?
很熟悉……很温暖……
“……你要好好活着……因为活着,本身就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这个声音……又是谁?
温柔得……像一阵能吹散所有阴霾的风……
“……带着那个孩子!活下去!去寻找还活着的希望!”
“……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家人……”
“……这里……是我们的‘家’……”
希雫……安洛娅小姐……福斯………白合……大家……
熟悉的声音……
他从恨意中缓缓醒悟。
“……啊啊啊啊——!!!”
他猛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地自己的头。
剧烈的疼痛,如同迟来的潮水,淹没了他。那些被子弹贯穿的、被弩箭刺穿的、刚刚还在疯狂愈合的伤口,此刻将积攒了数倍的痛楚,一次性地、毫不留情地,全部返还给了他!
他的意识疯狂地挣扎。
当他那因为剧痛而几乎要涣散的视线,重新聚焦时,他猛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那片战斗的地方。
他正跪在地上。
跪在铁锈镇那座巨大的、由“复仇骑士团”的尸骸所堆砌而成的、悲壮的广场中央。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是无意识地走回来的?还是说……刚才那场血腥的屠杀,根本就是一场发生在自己脑海中的、真实的噩梦?
一阵刺骨的寒意,让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了身旁那栋早已破碎的、布满了弹孔的建筑。
那面巨大的、本该光洁如新的落地玻璃窗,早已碎裂,只剩下几块大小不一的、如同利刃般的残片,还顽强地挂在窗框上。
其中最大的一块残片,像一面倾斜的、布满了裂痕的镜子,倒映出了他此刻的……模样。
希芸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镜子里,那个人……是谁?
那张脸,那皮肤,是如同尸体般、毫无生气的死灰色。一层层黑色的、如同蛛网般的、充满了不祥气息的角质层,从他右眼的眼角处疯狂地蔓延开来,几乎覆盖了他半张脸颊,甚至连他的嘴唇,都因此而变成了诡异的、中毒般的青紫色。
他的右眼,亮着那猩红色的竖瞳。
而他那只本该正常的蓝色左眼,此刻也被侵蚀,瞳孔的边缘,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光晕。
那已经不是一张人的脸。
那与那些在街上蹒跚的、被死秽所吞噬的行尸走肉,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的……秽鬼的脸。
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般,瞬间咬住了他的心脏!
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双手。
那双手的皮肤,是同样的死灰色。如同野兽的利爪,闪烁着令人不安的、黑曜石般的光泽。甚至连手臂上的血管,都变成了诡异的、如同有黑色毒液在其中流淌般的、凸起的黑色。
“我……”
“……变成了……秽鬼?”
这个念头,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狠狠地劈在了他那片混沌的、几近崩溃的意识之上。
“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我……还能思考?”
“为什么我还能感受到悲伤?感受到恐惧?感受到……那份对同伴的、深深的牵挂?”
秽鬼,不该是这样的。它们是行尸走肉,是只剩下饥渴与杀戮本能的、没有灵魂的空壳。
“而我……”
“……又到底,算是什么?”
“一个……拥有着自我意识的怪物?”
这个认知,比任何物理上的伤痛,都更让他感到绝望。
他想起了墨炎,想起了灵魄,想起了那个还在据点里,焦急地等待着他回去的、唯一的妹妹。
他想起来,外面,还有同伴在等着他。
他必须回去。
无论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他都必须回去!
这个念头,像一根救命的稻草,强行拽了出来!
“管他呢!”
“管自己变成了什么!”
“只要这颗心脏还在跳动,只要这个大脑还能思考,只要那份想要守护大家的意志还未曾熄灭……”
“那我就还算……活着!”
他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身旁不远处,一具倒在地上的骑士尸体上。
那个骑士的尸体,保存得还算完好。他身上那套全身盔甲,似乎在某种程度上,保护了他,没有让他像其他人一样,被撕扯得面目全非。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迅速形成。
他走到那具冰冷的尸体旁,深深地,向这位无名的英雄,鞠了一躬。
“……抱歉了。”他低声说道,“……借用一下。”
然后,他开始动手。
他极其费力地,将那套早已被鲜血浸透、冰冷而沉重的盔甲,一件一件地,从那位英雄的身上卸下。然后,又一件一件地,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钢铁,紧紧地贴合着他那早已变得死灰色的皮肤。胸甲,护臂,腿铠,以及……一顶能将他整张脸都完全遮挡在阴影之下的、带着一字形观察缝的、朴实无华的骑士头盔。
当他将最后一块甲片也扣好时,他那身属于“怪物”的、令人恐惧的特征,已经被这套属于“英雄”的、充满了悲壮气息的钢铁外壳,完全遮掩了起来。
他弯下腰,从那位骑士那早已僵硬的手中,拿起了一柄同样朴实无华,却又无比沉重的长剑。
他将长剑,当成了自己的拐杖,支撑着自己那条被弩箭贯穿、依旧在隐隐作痛的左腿,一步一步地,拖着那副不属于自己的、沉重的钢铁身躯,朝着来时的路,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走了回去。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当他终于走出那座死亡之城,重新回到那片作为临时安全点的废弃采石场时。
他看到,灵魄正百无聊赖地,用她那柄巨大的镰刀,将最后一具黑衣人的尸体,像打高尔夫球一样,轻松地扫飞到了百米之外的悬崖之下。
他看到,墨炎正一脸凝重地,站在那辆早已千疮百孔的侦察车旁,试图修复那早已被彻底摧毁的通讯设备,脸上写满了愤怒与自责。
而暮萤,则被墨炎护在身后,正睁着一双充满了不安与迟疑的碧绿色眼眸,怯生生地,望着铁锈镇的方向。
当他那身穿着沉重盔甲的、陌生的、充满了压迫感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视野中的那一刻——
墨炎的身体,瞬间紧绷!他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举起了手中的步枪,黑洞洞的枪口,精准地,对准了希芸的头部!
“别动!”他的声音,冰冷而充满了杀意。
灵魄也停下了那“清理垃圾”的动作。她转过头,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的“铁罐头”,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中,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讶。
“哦?”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感兴趣的、发现了新玩具般的微笑,“这又是从哪个坟墓里爬出来的、新的‘演员’?”
只有暮萤。
她看着那个陌生的、被钢铁完全包裹的身影,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没有恐惧,也没有好奇。
只有一种…迟疑*。
她似乎能穿透那层冰冷的、死亡的钢铁外壳,感受到里面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灵魂。
希芸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用那只同样被钢铁手甲所覆盖的、颤抖着的手,抬起了自己那顶遮蔽了一切的骑士头盔。
露出那张异变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