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室内的空气,比外面的废土还要沉重。
一盏老旧的蒸汽提灯,在角落里发出昏黄的光,
白合坐在她的座位上,那张一向冷静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凝重。她的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血红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眼前这位充满了谜团的钢铁客人。
墨炎,站在她的身后,手始终没有离开腰间那柄战斧。
而希雫,则紧紧地挨着自己那身穿着沉重盔甲的哥哥,坐在一旁。她的眼中,充满了担忧与不安。
希芸依旧戴着那顶冰冷的头盔,静静地坐在那里。
“……这里,足够安全了。”
白合率先开口。
“现在,你可以说出你此行的……真正目的了。‘罗特’先生。”
那个名为罗特的“铁人”,缓缓地抬起了他那只由金属和齿轮构成的复杂手臂。他那块光滑的、黑色的弧形玻璃面罩之下,几个代表着“思考”的蓝色指示灯,有节奏地闪烁着。
“……如我之前所说,我只是一名卑微的、对‘死秽’的本质充满了好奇的考察学者。但,像我这样的‘考察者’,在这片大陆上,并非只有我一个。”
他似乎在组织语言,将复杂的情报简化。
“……血族的殿下,您和您的同伴,一直被困在这片北方的‘牢笼’之中,或许,你们对于南方世界如今的真实面貌,还停留在‘死秽爆发前’的印象里。”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们,最近很多变了。”
罗特那块光滑的面罩,转向了墙上那张早已过时的旧地图。
“……自从‘死秽’彻底吞噬了北方诸国,而南方联合体,成功地建立起那道被称为‘钢铁隔离带’的绝对防线之后,整个世界的格局,便进入了一个全新的、被我们这些学者,私下里称为‘灰色冷战’。”
“……南方的那些国家,那些国王、议长、大公们,他,将北方称为‘被诅咒的禁忌之地’,将所有幸存者都定义为‘潜在的感染源’,用最严酷的法令,隔绝了任何形式的交流与救援。”
“……但实际上,他们对这片土地的‘兴趣’,远比你们想象中,要浓厚得多。”
罗特的合成音,顿了顿。
“……据我所知,南方现存的、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国家势力,几乎都在以各种隐秘的方式,研究着‘死秽’。每一个国家,都秘密地派出了不止一支装备精良的探险队,潜入北方废土,不惜一切代价地,采集着各种秽鬼的样本、被污染的土壤、甚至是……那些罕见变异体的活体组织。”
“他们想做什么?”墨炎的声音,冰冷得如同寒风。
“……还能做什么?”罗特那不带任何情感的合成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可以被称为“讽刺”的意味,“……武器化,资源化,工具化……对于那些坐在温暖的、安全的议会厅里的政客们而言,这场席卷了半个世界的、史无前例的巨大灾难,并非末日,而是一座尚未被开发的、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可能性’的……巨大宝库。”
“……当然,不同的国家,其‘研究’的方式,也截然不同。”罗特继续说道,像一个客观的、冷静的史学家,在记录着一段疯狂的历史。
“……以‘钢铁联盟’为首的、那些奉行着极端人类中心主义的国家,他们的方式,最为直接,也最为…… 恶毒。”
他的“视线”,转向了墨炎。
“……你之前遇到的那些‘清道夫’,只是他们表层的、用来封锁边境的常规部队。在他们的背后,还存在着更加隐秘、也更加致命的特种部门。他们如同幽灵般,活跃在隔离带附近的‘灰色区域’里。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净化’。”
“……净化所有被死秽所影响的地区。他们会像最无情的刽子手,用炼金火焰和高爆弹药,铲除掉那些区域里的所有‘杂草’。无论是秽鬼,还是……”
他停顿了一下,才说出了那个最残忍的词语。
“活人。”
“在他们看来,任何与‘死秽’有过接触的幸存者,都存在着被感染的风险。为了防止这种风险,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扩散到他们的国家,最简单、也最高效的方式,就是将风险的源头,连同其载体,一同从物理上,彻底抹除。”
“他们是屠夫。”墨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四个字。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的。”罗特不置可否,“他们是手持着钢铁‘手术刀’的医生,而整个北方废土,就是他们眼中那个必须被彻底切除的、巨大的、正在腐烂的肿瘤。”
“但,也存在着另一类人。”罗特的语气,发生了一丝微小的变化,“…并非所有人都满足于,仅仅将‘死秽’当成一种可以被利用的武器,或是必须被清除的病毒。还有一些……像我这样的、更疯狂的‘学者’,我们想要探究的,是它最底层的、最本质的‘原理’。”
“我们想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它从何而来?它又将……把这个世界,带向何方?”
“……我所隶属的,由各个国家、各个种族、甚至是一些被主流社会所不容的‘异端’学者,所共同组成的、极其松散的、秘密的学术机构。我们没有统一的名字,也没有明确的领袖。我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对‘真理’的、近乎于病态的渴望。”
“我们更像是一群在即将被大火所吞噬的世界图书馆里卑微的‘图书馆员’。”
他这番自嘲意味的描述,让白合和墨炎,对这个神秘的“铁人”,产生了一丝除警惕之外的复杂情感。
“我们致力于研究的,是如何从根本上,去‘治愈’死秽,或者说彻底地‘消灭’死秽。无论是通过炼金药剂,还是通过古老的法术仪式,甚至是通过某些我们至今都无法理解的‘概念性’能力”
说到这里,罗特那块光滑的、黑色的面罩,缓缓地,转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的、如同钢铁墓碑般的骑士。
“这也是为什么,当我检测到这位先生那极其罕见的、堪称‘奇迹’的生命形态时,我会如此……激动。”
他的合成音,带上毫不掩饰的狂热。
“一个保留了自我意志的、高度异变的感染者…这在我的知识库里,是不可能存在的‘悖论’!你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你灵魂的每一次波动,都可能隐藏着解开这场末日灾难的、最关键的‘钥匙’!”
他像一个看到了神迹的信徒,几乎就要当场跪下,开始进行他那独特的“学术朝圣”。
“……我。”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强行压下了那股几乎要沸腾的求知欲,用一种尽可能平缓的、商量的语气,对那个沉默的骑士说道,“我能否……请求您,允许我,抽取一小管您的血液,作为研究样本?”
这个问题,让帐篷内的空气,瞬间再次降到了冰点。
希雫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开口拒绝。但在她开口的前一秒,一只覆盖着冰冷钢铁的、巨大的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是希芸。
“…如果,”那个钢铁的头盔之下,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如果……我的‘血’……真的……能为这个该死的世界……带来一丝改变的……可能性…”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自己那只同样覆盖着死灰色皮肤与角质的、早已不似人手的左臂,将其伸到了那个钢铁的来客面前。
“那么……请便。”
他卸下手腕上的护甲。
“……非常……感谢您的慷慨。”罗特的合成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可以被称为“敬意”的情感。
他没有丝毫犹豫。他的一根金属手指,瞬间变形、伸长,指尖处,弹出了一个闪烁着银光的采血针头。
他小心翼翼地,将针头刺入了埃尔安那死灰色的、坚韧得如同皮革般的皮肤之下。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
从采血针的另一端,流出来的,不是红色的鲜血。
而是一种……混杂着点点银色光粒的、粘稠的、如同石油般的……纯黑色液体。
那液体,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便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凝固,仿佛拥有独立的生命。
罗特迅速地,将这一小管充满了不祥与诡异气息的“血液”,封存在了一个特制的、闪烁着符文光芒的水晶试管之中。
“不可思议…”他看着试管中那诡异的液体,喃喃自语,“这已经……超越了已知的生命形态……”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管珍贵到足以让任何一个南方学者都为之疯狂的样本,收进了自己身体内部的一个储存仓中。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了白合。
“血族的殿下。”他说道,“……作为对你们慷慨的回报,以及……对你们接纳我这个不速之客的感谢。我也将分享给你们,一个我刚刚才发现的、关于你们那位‘同族’的情报。”
他伸出自己那只金属的手臂,一道淡蓝色的、由纯粹的数据流构成的三维立体地图,瞬间从他的指尖投射而出,悬浮在了指挥室的半空之中!
那正是据点周围的地形图,其精度,甚至比墨焱用军用设备扫描出的,还要高上十倍不止!
“在我来到这里之前,我的高精度扫描仪,捕捉到了一些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痕迹’。”
他一边说,一边在立体地图上,标记出了几个闪烁着红光的、不起眼的点。
“那是某种极其高明的、混杂了光学与魔力双重效果的隐蔽力场,在运作时,所残留下的、微不可查的能量余波。以及……一些只有在显微镜下才能看到的、高速移动时,从衣物上脱落的、极其细微的纤维组织。”
“根据这些痕迹的分布和衰减程度,我大致推算出了,对方的潜伏据点,以及……她们最近二十四小时内的活动路线。”
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地,画出了一条清晰的、如同毒蛇般蜿蜒的红色轨迹。
“她,或者说,他们,”罗特的合成音,冰冷而清晰,“……已经将你们这里,彻底包围了。”
“他们,在等待。等待一个最好的、能将你们所有人,都一网打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