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就这么以一种最突兀、也最屈辱的方式,结束了。
白合依旧倒在那片冰冷的泥泞之中。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如果不是希芸介入,她恐怕早已被抓回囚笼。如果不是姐姐重新苏醒,这座据点里的所有人,都将面临清洗。
她那智谋和决心,压倒性的力量面前,显得是如此的,可笑,而又可悲。
她强撑着缓缓地,抬起头,环顾着四周。
她看到了。
看到了那些被火焰所点燃的、依旧在熊熊燃烧的帐篷残骸。
看到了那些倒在血泊之中,早已分不清是敌人,还是……自己同伴的、残缺不全的尸体。
听到了。
听到了那些幸存下来的人,在短暂的死寂之后,所爆发出的、那种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与……寻找亲人时的、绝望的呼唤声。
“……巴顿!巴顿!你醒醒!你他妈的给老子醒醒啊!!”
“……妈妈……妈妈在哪里……呜呜呜……谁看到我妈妈了……”
“……医生……救命……我的腿……我的腿断了……啊啊啊啊——!”
每一声哭喊,每一句悲鸣,都像一根烧红的、淬满了剧毒的铁钉,狠狠地,钉进了白合的心里。
她亲手,为所有人,带来的……地狱。
“……老大。”
一个充满了疲惫与沙哑的声音,在她的身旁响起。
墨炎,拖着一条受伤的、正在流血的左腿,缓缓地走了过来。他的身后,是同样遍体鳞伤的“剪刀”。苍牙的半边身体,都被爆炸的冲击波所灼伤,背部此刻变得焦黑一片;青翎那把心爱的、巨大的狙击步枪,也早已在刚才的混战中,被敌人硬生生地砸成了两截;绯斯派尔那张慵懒的脸上,此刻也布满了血污与疲惫。
他们,是这场战斗中,唯一还能站着的战力。
他们互相搀扶着,走到了白合的面前。没有指责,没有抱怨。
墨炎只是默默地,向她伸出了一只沾满了血污与尘土的、布满了老茧的、宽厚的手。
白合看着那只手,沉默了许久。
最终,她还是缓缓地搭了上去。
——轰隆。
一声沉闷的、如同巨石滚落般的巨响,从据点最外围的早已布满了裂痕的围墙处,传了过来!
白合和墨炎猛地回头!
他们看到了。
那个被赤珠狠狠地轰进了墙体之内的身影……。
希芸,用他那只早已扭曲变形的利爪,撑着那片破碎的、满是裂痕的墙壁一点一点地爬了出来!
他身上的伤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疯狂地蠕动、再生、愈合!
他没有看白合,也没有看墨炎他们。
他甚至在乎自己样貌暴露在外。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一个方向!
医疗帐篷。
他能……“感觉”到。
他能“感觉”到,那股属于暮萤的“生命”气息。
还有“妹妹”的、那如同风中残烛般、即将彻底熄灭的……微弱的生命火光。
“——希……雫……”
他无视了自己那具还在“再生”的、千疮百孔的身体。。
他猛地一踏地面!
“轰——!!!!!”
他整个人径直地,冲向了那个早已被战火所吞噬的、医疗帐篷的废墟!
地下室内,空气压抑得,仿佛连氧气都已经凝固。
罗特那块光滑的、黑色的面罩之上,代表着“警告”的红色指示灯,正在有节奏地闪烁着。他的合成音,冰冷而残酷,像一台最高效的、正在宣读死亡判决书的机器。
“……伤者,菲林女性,胸腔第3、第4肋骨粉碎性骨折,剑刃自左胸前贯穿,穿透左肺叶,背部穿出……”
“……检测到伤口边缘,附着有高密度‘恶毒’属性炼金术残留,正在持续性破坏伤者的生命机能……”
“……伤者已陷入深度昏迷。生命体征:极度微弱。心跳:停滞。血压:无法测量。”
“……结论:临床意义上……已死亡。”
“——不!”
暮萤的哭腔,打断了罗特的宣判!
她的小手,依旧死死地,按在希雫那早已不再起伏的胸膛之上,那股柔和的、纯粹的白色光晕,依旧在向那具早已冰冷的躯体里,灌注着“生命”!
“……姐姐……没有死!她没有死!!”她哭喊着,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双眼,“……你看……她的伤口……还在动……她没有死!!”
是的。
伤口,还在动。
在那超越了常理的生命能量的强行灌注下,希雫内脏竟然真的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修复!
但这没有多少意义。
正如罗特所分析的,她失血过多。
就算暮萤能为她,重新“制造”出一颗完整的心脏,但这颗心脏,也没有“燃料”,可以去驱动。
到头来也只是一个被强行“黏合”起来的空壳。
“…小家伙。”
灵魄的声音,沙哑而又疲惫。她那张一向充满了恶劣与玩味的小脸上,此刻,也只剩下了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深的悲伤与……无力。
“…她的‘血’……流光了……”
“——那就,用我的!!!”
——轰隆!!!!!!!
一声巨响!
那扇由厚重的钢铁所打造而成的、坚固的防水闸门,刚刚被灵魄强行打开。但现在又被一股蛮横的、恐怖的巨力,从外面,硬生生地、连同着门框与周围的混凝土墙壁,一同……撞飞了!
碎石,烟尘,四处飞溅!
避难所内,那些本就早已处于崩溃边缘的幸存者们,在看到那个如同地狱魔神般、出现在门口的、高大的“怪物”身影时,发出了尖叫!
“……啊啊啊啊啊!!”
“……秽……秽鬼!!!”
“……是…怪物!!!”
希芸没有理会那些刺耳的、充满了恐惧的尖叫。
他那颗早已被“恨意”所填满的、疯狂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
他迟疑了。
但他没有停下。
他一步,一步地,拖着那具还在愈合的躯体。
他走到了手术台前。
他看着那个躺在那里的、安静得如同睡着了的妹妹。
然后,他那张狰狞的脸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扭曲的……表情。
他缓缓地,转过头。
他那双充满了血色与疯狂的异色眼眸,死死地,盯住了身旁,那个早已被他这副尊容,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年长的女护工。
然后,那个“怪物”,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沙哑与断续。
那是一种……极其平稳、极其冷静、极其清晰,却又因为压抑着某种足以毁天灭地的庞大情感,而显得……恐怖到了极致的声音。
“……她的……血型。”
“……我……我……我不知道……我……”女护工早已吓得语无伦次。
罗特那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合成音,及时地,为她解了围。他的红色指示灯,正疯狂地闪烁着,显然,他正在试图理解眼前这个“怪物”的、诡异的举动。
“…我的和她……一样。”
希芸缓缓地,说出了那句,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战栗话。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自己那只早已扭曲变形的、坚硬得如同钢铁般的、死灰色的左臂,将其,重重地,放在了手术台旁那冰冷的金属托盘之上。
“……用……我……的。”
这三个字,平淡,冷静。
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神明般的…决绝。
“……不……不行!”那位年长的女护工,终于找回了一丝属于医者的、微弱的理智,她颤抖着,尖叫道,“……你……你已经……你不是……你的血……那是……那是‘毒’!是‘诅咒’!那会……那会杀了她的!!”
“这是……豪赌。”
罗特的合成音,在这一刻,也带上了一丝的波动。
“这位先生的血液,早已被‘死秽’的本源所彻底异化。其内部,蕴含着我们无法理解的、庞大的、混乱的能量。将其,注入一个早已失去了生命体征的‘正常人’体内……其结果,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会造成更加恐怖的、无法逆转的‘污染’与‘变异’……”
“……但……”罗特的红色指示灯,闪烁得更加剧烈了,“……在这个小巫妖释放的能量的‘中和’之下……或许……也存在着那……百分之零点一的‘奇迹’的……可能性……”
“……赌……还是……不赌?”
这个问题,像一道最终的审判,落在了在场每一个“活人”的心上。
“赌。”
希芸缓缓地,吐出了这个字。
他没有再给任何人,任何反驳的机会。
他那只覆盖着死灰色角质的、闪烁着利爪寒芒的右手,猛地抬起!然后,在那位女护工那充满了恐惧的尖叫声中,用他那锋利的、如同手术刀般的指甲,狠狠地,划开了自己左臂那坚韧得如同皮革般的、死灰色的皮肤!
“噗嗤!”
黑色的、粘稠的、闪烁着点点银色光粒的、如同石油般的……血,喷涌而出!
“快输。”
他冷冷地,注视着那个早已被吓傻了的女护工。
那个眼神,仿佛在说。
——你敢拒绝,我就……杀了你。
女护工,有些崩溃了。她颤抖着,拿起了那根早已准备好的、冰冷的输血针管……
时间,在这一刻,再次失去了意义。
整个地下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幸存者的目光,都死死地,汇聚在了那个小小的、冰冷的手术台上。
他们正在见证。
见证着,一场由“怪物”的黑血,与生命的白光,所共同主导的、荒诞的仪式。
黑色的、粘稠的血液,正通过一根细细的塑料管道,缓缓地,流淌进那个早已失去了所有生机的手臂。
没有人知道,过了多久。
一个小时?
还是……一个世纪?
“……她……她……”
那位一直紧紧地,盯着希雫那张惨白的、毫无血色的小脸的女护工,她的声音,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
“她……她……的……脸……”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看到了。
希雫那张本该是如同白纸般、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竟奇迹般地,缓缓地,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红晕!
“……检测到……检测到……生物电信号!!”
“……心跳……恢复!!!”
“……虽然……极其微弱……但是……她……活过来了!”
在暮萤那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狂喜的泪水之下
在灵魄那张因为震惊,而缓缓张开了小嘴的、可爱的表情之中。
手术台上,那个本该“死去”的菲林少女,她那长长的、淡蓝色的睫毛,突然,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缓缓地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