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那片废墟之上,便开始了目前最艰难的行动。
“小红园”的幸存者们,如同逃离灾难的蚂蚁群,正陆陆续续地,从那座千疮百孔的据点撤离。
没有旗帜,没有鼓点,只有压抑的沉默,以及……重物摩擦地面时,发出的那令人牙酸的声响。
墨炎的小队,负责殿后和押送最关键的物资。他们不得不将那台曾经守护了他们许久、被称为“荆棘之网”的重型防御系统,拆解成一个个沉重的、失去动力的金属部件。这些部件,被粗暴地捆绑在几辆勉强还能发动的重型卡车上。
这次撤离。是一场没有退路的,向未知之地的流亡。
整个队伍,在清晨缓缓地,驶离了这片的地方。
队伍的最前方,是墨炎驾驶的侦查车。
前排,是神色疲惫,但目光却依旧坚毅的墨炎。他负责驾驶,并用无线电不断地与后方的车队,进行着紧张而低沉的联络。
而后排的景象,则显得诡异而又滑稽。
“……嗯……舒服……”
灵魄,这个刚刚才从长时间的‘休眠’中苏醒过来的少女,正像一只吃饱喝足、找到了心爱玩具的黑猫,以一种霸道且不容拒绝的姿态,将那具娇小柔弱的菲林身躯,当成了抱枕。
她将希雫紧紧地,以一种足以让正常人喘不过气的力度,搂在自己的怀里。她那尖尖的、黑曜石般的犄角,甚至还时不时地,无意识地蹭着希雫那头淡蓝色的长发。
希雫的脸,被埋在灵魄那黑色斗篷中。她本想悄悄地,向坐在旁边的哥哥和暮萤,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但,就在她那双淡蓝色的眸子,刚刚流露出一丝挣扎的意图时
“……嘘……别动……”
灵魄那冰冷的、却又带着一丝警告意味的小手,如同最柔软的、却又最坚韧的枷锁,准确无误地,覆在了希雫那张试图发出声音的嘴唇之上!
希雫还是放弃了挣扎。她那双眸子里,只剩下了一丝认命的、羞恼的委屈。
另一边,气氛则显得安静而又温馨。
暮萤因为连续几天高强度的透支了自己的魔力,此刻,早已疲惫不堪。她那银白色的长发,凌乱地垂落着。她那瘦弱的小身子紧紧地依偎在希芸身上。
她睡得很沉,很香。
希芸,安静地坐在那里。他一动不动,如同雕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暮萤那如同羽毛般轻盈的呼吸。
这一切,都被坐在最前排的白合,尽收眼底。
她没有参与到任何的互动中。她只是默默地,观察着后排几人。
白合的嘴角挤出一丝笑容,缓缓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那笑容,带着一些自嘲。
“原来……‘家’……”她那沙哑的声音,低不可闻,仿佛在自言自语,“……可以,是……这个样啊。”
车队在满是疮痍的土地上,艰难地行驶了一整天。
那条通往兵工厂的路,早已被数年前的战火与“死秽”所彻底吞噬。曾经平整的路面,此刻被扭曲的钢筋和怪异生长的、黑色菌毯所覆盖。每一次颠簸,都伴随着车厢内那些重型物资发出的、如同痛苦呻吟般的撞击声。
沿途,他们遭遇了数次小规模的“秽鬼”群。这些由低阶感染者异化的怪物,动作迟缓而又充满了腐烂的恶臭,没有多少太大的威胁,先锋人员如同收割机般,干净利落地,将这些“威胁”,斩杀殆尽。
只是,每当他们看着希芸那被兜帽和口罩所遮挡的、沉默的背影时,他们的心里,都会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夜幕如同墨汁笼罩了大地。
在经过了长达数百公里的流亡之后,车队终于,缓缓地,停靠在了目的地——那座早已被废弃快十年的“巨型工厂”外围。
与其说这是一个工厂,不如说,这是一座由钢铁和混凝土所堆砌而成的、庞大的残骸。
数十米高的、如同城墙般的钢铁围墙,将整个区域,死死地,包裹在了其中。围墙之上,布满了锈迹斑斑的巨大探照灯和早已损毁的炮塔。
在这片被“死秽”所统治的荒野之中,它如同一个沉睡的、充满了压迫感的钢铁巨人。
“……就是这里了。”墨炎的声音,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疲惫与兴奋,“……当初来的时候,入口被坍塌的矿洞堵住了。现在……我们得想办法,将那些重型物资,送进去。”
白合,强撑着剧痛的身体,从侦查车里下来。
“……不用全部运进去。”她沙哑地说道,目光投向了身旁,那几台从“荆棘之网”上拆下来的、核心的炼金术设备,“……罗特,启动锚点。”
罗特那漆黑的、如同头盔般的面罩上,红色的指示灯,开始规律而急速地闪烁。
“乐意效劳。”
在墨炎小队的掩护下,罗特从一辆卡车上,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外形如同蜘蛛般的、充满了复杂炼金纹路的金属装置。
“——传送锚点,开始布置。重力参数修正,坐标锁定,能量输入……完成。”
随着罗特那冰冷的合成音落下,那个小小的“蜘蛛”装置,便发出了刺眼的、如同星辰般的光芒!一道道肉眼可见的、透明的能量涟漪,如同水波般,向四周扩散开来。
“……这锚点,只能进行短距离的‘跳跃’。”白合解释道,她看着那闪烁着光芒的装置,脸上充满了凝重,“……只需要把人送过那堵墙。”
“……谁先去?”墨炎问道。
白合的目光,落在了身旁,那个比黑夜还要沉寂的、高大的身影上。
“让他先开路,我跟着他。”
她与希芸,并肩而立。
“……我来规划路线,他来……搬运。”
“……我走前,你走后。”希芸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他知道对方顾虑什么。他需要走在前面,去吸引那些潜伏在黑暗中的秽鬼。
白合嘴角露出了那抹难得一见的、自信而又充满计算的笑容。
她那双血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行,秽鬼,不会攻击你。这是你的‘伪装’。这是我们,唯一的优势。”
没有任何犹豫。
当罗特的“锚点”彻底启动时,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猛地冲了上去!
“咻——!!”
两道人影,在刺眼的白色光芒中,瞬间模糊,然后……在围墙内部,那片充满黑暗与死寂的废墟之中,重新凝实!
进入兵工厂的内部,那是一种比外界荒野,还要令人感到压抑的、彻骨的寂静。
这里充斥着秽鬼。
希芸开始迅速地,在墙内清理出一条安全可行的路线。
他们看到了。
看到了那些皮肤腐烂、肢体扭曲的“秽鬼”们,正如同幽灵般,在这片钢铁的丛林中,无意识地游荡着。
他闻到了。
闻到了那股比据点外,还要浓郁数十倍的、令人作呕的、充满了硫磺和腐烂肉体的气息。
“……走这里!绕过那堆尸体!据说有狂暴种!”
白合的声音,急促而又冷静。
但,希芸在穿梭于这些“秽鬼”之间时,却如同……融入了水中的水滴。
那些原本应该对任何活物都充满了无尽杀戮欲望的“秽鬼”,在遇到希芸时,竟无一例外地,选择了……无视。
它们只是用那双空洞的、不详的白色眼眸,机械地扫过他。
他现在,是以一种近乎于“主宰”的姿态,在这片死亡之地上,横行无忌。
他开始了搬运。
那些沉重无比的“荆棘之网”核心部件,在他那双覆盖着坚硬角质的手之下,竟变得如同玩具般轻盈!
他一块一块地,将那些足以压垮两三个正常成年男子的重型设备,以最快的速度,送回了锚点所在的位置!
白合则站在原地,冷静地指挥着罗特那边进行远距离的“传送”校准。
当所有关键设备被传送完毕后,白合对着希芸,点了点头。
“……走!地下!”
他们二人,穿过了这片巨大的、充满了腐败与死寂的兵工厂废墟。最终,来到了这座工厂最核心、也是最深邃的……钢铁枢纽。
那是一个巨大的、早已被废弃了的重型垂直升降梯。
在白合一顿敲击按键后,那扇沉重的、布满了铁锈的钢铁闸门,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地,向两侧开启!
希芸率先走了进去。
随着升降梯的缓缓下降,周围的光线,彻底被黑暗吞噬。只有白合手臂上那个用来照明的、微弱的炼金灯,在孤独地摇曳着。
下降的过程,持续了漫长得令人窒息的五分钟。
当升降梯最终,“哐当”一声,停稳时。希芸猛地抬头!
他看到了。
那是一片比地面,还要宽敞、还要宏伟数百倍的……地下空间。
这个空间,被无数根粗壮的、如同石柱般的支撑结构所环绕。顶部,是巨大的、如同穹顶般的钢铁天花板。而在那片仿佛可以容纳一座小城的空间中央——
一艘陆行舰。
它沉睡在那里。
它太大了。大到足以让任何一个第一次看到它的人,都为之失语。
它不像是一艘船,更像是一座移动的堡垒。它那厚重的、充满了科技感的流线型装甲,即便是在微弱的灯光下,依旧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冰冷的金属光芒。它的底部,是数十条被设计用来碾压一切障碍的、巨大的履带结构。它的上层,是无数个被设计用来安装重型火炮和防御矩阵的、巨大的凹槽。
它是一个时代的终结。是梅兰克王国所建造的、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钢铁巨像!
“……这是…?”
希芸那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深深的…震撼敬畏和。
白合,走出了升降梯。
她那张疲惫不堪的脸上,此刻,竟也浮现出了一丝近乎于狂热的、自信的笑容。
“我们至少有地方可以歇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