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腐壤上的独行者
风是死去的。
它不再携带青草的芬芳或是泥土的湿润气息,只剩下腐烂与尘埃混合成的、令人作呕的腥甜。天空永远是一片沉闷的铅灰,太阳像一枚被遗忘在天鹅绒上的、失去光泽的铜币,无力地洒下惨白的光。
埃尔安-希芸,或者说,现在只剩下埃尔安,正行走在这片被“死秽”彻底污染的土地上。
距离曦光壁垒的陷落已经过去了多久?他记不清了。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日与夜的机械交替。他的链甲早已残破不堪,家族的独角兽徽记被污血和划痕覆盖。那把曾象征着荣耀与守护的骑士长剑依然佩在腰间,但另一侧,一把保养得当的左轮手枪则显示出他务实的一面。子弹比誓言更可靠,这是死秽末世教给他的第一课。
他停下脚步,警惕地环视四周。这里曾是一座繁荣的镇子,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倒塌的房屋像巨兽的骸骨,黑洞洞的门窗如同空洞的眼窝,无声地凝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没有活物的气息。没有鸟鸣,没有虫嘶,甚至连风吹过残破窗棂的声音都带着一种死寂的调子。
忽然,天空飘下了一些灰黑色的絮状物。
是“灰雪”。
埃尔安立刻拉起兜帽,快步闪入一栋还算完整的建筑屋檐下。他知道这种东西的厉害。长时间暴露在这些污秽沉降物之下,或是饮用了被污染的水源,哪怕没有被秽鬼直接攻击,身体也会被缓慢地侵蚀,最终变成那些行尸走肉的一员。过程因个体差异而定,但结果别无二致。
在等待灰雪停歇的间隙,他听到了那丝不协调的声响。某种东西在粗糙地面上拖行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带着某种令人牙酸的节奏。
他没有躲藏,只是缓缓将手按在左轮枪的握把上。在这片土地上,躲藏往往比直面危险更致命。任何活物的气息,无论多么微弱,对于那些“东西”而言,都如同黑夜中的灯塔。
一个身影从街角晃了出来。那曾是一个女人,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折着,在地上拖行。她的脸是标准的死灰色,一双眼睛则是纯粹的、燃烧着恶意的浑浊白色。
一个秽鬼。
它“感知”到了埃尔安,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嘶吼,疯了一样冲来!
埃尔安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那双淡蓝色的眼睛此刻像冻结的冰川。他见过成百上千这样的场面,恐惧早已被麻木和疲惫所取代。他冷静地抬起左轮,在秽鬼冲到五步之内时,果断开火。
砰!
子弹的动能让秽鬼的冲势猛地一滞,但它只是晃了晃,继续扑来。对付这些东西,除非击中头部或脊椎,否则很难一击奏效。
埃尔安没有浪费第二颗子弹。他向侧方踏出一步,任由秽鬼从身旁冲过,同时长剑无声地出鞘,在灰白色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噗嗤。”
剑刃干净利落地切断了秽鬼的颈椎。那颗死灰色的头颅滚落在地,脸上的恶意尚未褪去。失去头颅的身体又踉跄了几步,才重重地摔倒在地,再也不动了。
没有鲜血涌出,只有一些暗沉的、粘稠的液体从断口处渗出,散发出更浓烈的腐臭。
埃尔安收剑入鞘,走进一间屋子搜寻补给。他找到了半罐密封的罐头,仔细检查了边缘没有锈蚀后才收进背包。在一个孩童的房间里,他看到了一只倒在地上的木马。
这景象刺痛了他。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摸向胸口的内袋。那里,隔着几层皮革与布料,是他最后的珍宝——两片碎裂的、边缘锋利的骨片。
是希雫那只摔碎的骨雕小鸟。
他是在壁垒陷落后的第三天,在一堆秽鬼的残骸中找到它们的。他像疯了一样挖掘了整整一天,直到指甲剥落,鲜血淋漓。没有找到妹妹的踪迹,无论是活着的,还是……变成了秽鬼的。
生死不明。
这个词是诅咒,也是唯一的希望。
只要没有亲眼看到她的尸体,或是那个最坏的结果,她就可能还活着。可能被其他幸存者救走,可能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正等着他去寻找。毕竟,有一些国家还远在死秽的影响范围之外,沦陷区里也并非全无人烟。总有希望。
这个念头,是支撑他在这片腐朽大地上行走的唯一支柱。
“希雫……”他低声呢喃着妹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他将那模糊的、几乎快要在记忆中褪色的妹妹的脸庞,用力地、一遍遍地在脑海中描摹。她那淡蓝色的眼眸,她施展治疗法术时指尖亮起的柔和光晕,她将那只骨雕小鸟视若珍宝的模样……
这些唯一的温暖记忆,是他对抗内心那片与外界同样荒芜的“死秽”的最后武器。
骑士的职责与荣耀,早已随曦光壁垒一同被埋葬。他不再为任何人挥剑,只为那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
外面的灰雪渐渐停了。
埃尔安将背包整理好,走出这间令人感伤的屋子,重新回到那片灰败的风景中。他抬起头,望向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脉轮廓。据说,山的那一边,是污染更严重的区域,但也曾有传言,说有大型的幸存者集团在那里建立了新的“方舟”。
无论传言是真是假,他都必须去。走遍天涯海角,踏过腐朽的每一寸土地。
“也许她在呢……也许她还活着呢……”
希芸不断重复低语……离开了故乡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