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的路上,卡车里死一样的寂静。
引擎的轰鸣声成了唯一的声响,但这声音非但没能带来安全感,反而像一首沉闷的哀乐,为逝去的同伴送行。没有人说话,幸存的几个队员或是在默默地擦拭武器,或只是呆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一成不变的灰败风景。
沃尔夫魁梧的身躯坐在驾驶座上,背影看上去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佝偻。他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经过了简单的包扎,但所有人都知道,更深的伤口,留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不知何时,天空开始飘落细密的雨丝。
那不是寻常的雨。雨滴是灰色的,落在卡车的挡风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污浊的痕迹。这是死秽的“灰雨”,是这片被污染的大地在哭泣。
长时间暴露在这种雨中,即便是最强壮的战士,也会被慢慢侵蚀。
希雫蜷缩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双臂抱膝,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小小的身体不住地颤抖。莉尔死在她怀里时那恐惧而痛苦的表情,像一道无法磨灭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她对自己引以为傲的治愈天赋,产生了怀疑和动摇。
一只冰冷但却很稳定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头顶。
是白合。
“这不是你的错。”白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已经尽力了。”
希雫没有抬头,只是颤抖得更厉害了。
白合没有再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她从怀里,缓缓掏出了那个厚重的、边缘已经磨损的黑色小本子。
她翻开本子,在最后一页,找到了两个空白的姓名栏。她用一支小巧的钢笔,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下了两个名字和代号
莉尔·飞爪。
巴克·硬角。
写完后,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在这两个名字的后面,她用笔尖,刻下了一个小小的、锋利的菱形符号。
这是这个本子上第一次出现除名字以外的标记。
它代表着——血债。
“我记下了。”白合合上本子,声音低沉而冰冷,“他们不是死于天灾,而是死于人祸。这笔账,迟早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她靠在椅背上,血红色的眼眸望着窗外那片灰色的雨幕,脑海中飞速地分析着。
那些黑衣人的行动模式、武器装备、以及对秽鬼血液样本的收集……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们绝不是普通的废土拾荒者。
“一支有组织、有目的、且毫无人性的武装力量……”她喃喃自语,“他们的活动范围在死秽区域的边缘……难道是那些自以为安全的边境国家,派出来进行某种‘研究’的秘密部队?”
一想到有某些高高在上的当权者,正将这场席卷世界的灾难当成获取力量或知识的实验场,白合的眼中便燃起了比面对秽鬼时更加炽烈的怒火与杀意。
与此同时,在另一片荒野之上。
灰色的雨点,同样开始从铅灰色的天幕中洒落。
“下雨了……”希芸抬起头,感受着那冰冷的、带着不祥气息的雨水落在他的脸上。
他立刻解下自己那件早已破旧不堪的斗篷,小心翼翼地撑开,将背上依旧昏睡的暮萤整个罩住,不让她沾染到一丝一毫的灰雨。
他们正处在一片开阔的平原上,四周没有任何可以遮蔽的建筑或洞穴。死秽灰雨会持续多久,谁也不知道。
迷茫与焦虑,如同疯长的藤蔓,缠绕住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不是视觉,也不是听觉,而是一种更接近于本能的……感知。
他能“感觉”到,在东南方向,大约两三公里外的地方,有微弱的“生命气息”。那气息很奇特,不像秽鬼那样充满恶意,也不像他和暮萤这样纯粹,而是……混杂着某种机械的冰冷感。
“这是……怎么回事?”
埃尔安心头一震,他为什么能感知到这些?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试图寻找这种异变的源头。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脚边的一个小水坑上。
水坑里积存的灰雨,像一面浑浊的镜子,倒映出了他那张沾满尘土和疲惫的脸。
以及……一只猩红色的、如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
右眼。
他的左眼,依然是那片熟悉的淡蓝色。
但他的右眼,却不知在何时,已经彻底变成了与秽鬼别无二致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恐怖颜色!
埃尔安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伸出手,颤抖地抚上自己的右眼。那不是幻觉。
暮萤的存在抑制住了他体内死秽的扩散,却没有将其完全清除。
那股地狱的力量,似乎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与他的身体发生了融合,赋予了他某种非人的能力,也在他灵魂的镜面上,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抹去的、属于怪物的烙印。
他看着水坑中那个一半是骑士,一半是恶鬼的倒影,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从脊髓深处,呼啸而上。
“我……还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