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在弗吉尼亚州兰利市的郊外,茂密的树林围绕着两座灰顶楼房,两座建筑中间是一片中心区在连接着它们。这里看上去其貌不扬,看上去就像寻常的电子工业园区,可实际上这里是美国中央情报局(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也就是CIA的办公地点。
一条狭长、光线冷冽的走廊间,一个身着风衣的青年男性在快步走过。事实上,绝大多数从事特工的人绝对不会像007电影里的詹姆斯邦德那样光鲜,那些都是纯粹的美国式杜撰,相反,相貌平凡的人才更合适,没有任何可供辨识的特征,使他们能够更好的混进人群中。杰登是个罕见的例外。他面容俊朗,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尤其在女性眼中颇具魅力。这种特质在某些渗透任务中曾是无价之宝。如果是不相干的人进来了,几乎肯定会在这座内部复杂到像一座巨大迷宫的建筑里迷失方向。
六月份的华盛顿特区气温已经很高了。不过现在干员杰登·阿诺德心里的火气可能不输给外面的天气。
CIA,一个在全球范围内既令人畏惧又饱受诟病的名字。暗杀、秘密拘禁、窃取国家机密——这些是它无法摆脱的标签,也是其存在的基石。杰登在此效力十年,早已学会与骂名共处。国家利益,这个冰冷而现实的词汇,常常需要黑暗的手段来维护,无论外界如何批判。他早已说服自己接受这一点。
他推开一扇厚重的隔音门,进入一个开阔的大厅。这里是行动指挥中心(Directorate of Operations)的一个主要工作区域。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臭氧和纸张油墨混合的独特气味。数十名雇员埋头于各自的终端和文件堆中,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和压低的交谈声汇成一片持续的低鸣。很少有人抬头,但注意到他的人都会迅速投来目光——不是谄媚,而是带着一种对顶尖同行的认可。杰登·阿诺德是这里的传奇之一,局长办公室的常客,履历上写满了那些通常只存在于内部简报里的成功行动。虽然还比不上被视为传奇的威廉·科尔比,但在中央情报局在全世界屡遭挫折的今天,像他这样能真正做出成就的人可真是令人神往。桌面堆放着杂乱的东西,有些人在接打电话、有些人低头写着些什么,都在忙碌的处理着自己的工作,看似杂乱但却也不失有一种特殊的有条不紊。
杰登穿过忙碌的工位区,走向内侧一条更为私密的走廊。在通往里面房间的走廊,入口处肃立着星条旗,左右两侧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的油画,那是自中央情报组成立后历任组长或局长的肖像。还有几道门,连通着各处处长的办公室。
第一副油画是个穿着二战军装的白人,眼神锐利,看起来很精神。他是西德尼·威廉·索尔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总统弗里兹·库恩下落不明,在战争中为纳粹美国政府效力的战略情报局被下令解散,由反纳粹力量重组的新美国政府组建中央情报组用来取代它,从纳粹监狱里被释放出来的他被杜鲁门任命为美国中情局第一任局长。(注:这个世界的历史和现实世界有些不同)自西德尼的画像之后,依次是他的继任者们————范登堡、希伦科特、史密斯……这些冷战时代的情报精英,共同编织成了人类历史上黑暗而血腥的一页。
在标注着“局长”的实木门前,杰登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领带和衣襟。门内那位,厌恶任何形式的邋遢。
“进来。”一个低沉、带着些微鼻音的声音传出,穿透了厚重的门板。
中情局局长办公室长而窄,大落地窗从顶到地板,从那里可以俯瞰树林与VIP停车场。如果跨过那里就是波多马克河谷以及乔治·华盛顿花园大道。一个人坐在奢华的皮椅上。
布莱德利·斯通·卡森,在履任之前是海军少将,今年有五十多岁了,头发在仔细染了后还是乌黑的。蓄着亨利三世似的尖胡子,他板着脸孔。有种东海岸人特有的严肃刻板,还有点神经质。
从私心来讲杰登并不喜欢这个领导,因为他平日看属下的目光就像希腊故事里的巨人察看俘虏,缺乏尊重的感觉。在美国的军官里这几乎是个通病。
卡森的脸色相当不好,杰登暗自对比了一下,就像曾经新英格兰爱国者橄榄球队击败费城老鹰队的那一次比赛结束后,周一在办公室见到他的时候,不,也许比那次更糟。
老特工头子通常不好揣测,而且相当危险,如果他认为有必要的话,昨天的赞许可能只是今日处决令的前奏。
杰登的目光迅速扫过卡森面前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面摊开着一摞文件。那些文件除了上面有眼神凶恶的白头海雕头和银盾牌图案,还有不同寻常的统一深色封面,那种封面意味着最高级别的机密文件(TOP SECRET/SCI),都是各国情报机构梦寐以求的。
毫无疑问,他已经看过关于这次任务的报告了。从他现在的状态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老板。”杰登·阿诺德的声音平稳无波,这是他多年训练的结果,也是在很久以前的多次研讨里决定的,对局长最得体的称呼。“我回来了。”
“简单地说,我们这次在法属波利尼西亚的行动失败了。无可争辩的失败。我们的人已经从那座岛上安全撤离,可那两个‘S’级典律者同样奇迹般地生还,那件‘东西’最后也落到了南湘学院手上。”仰赖于《杜伊斯堡协约》当中关于缔约国情报共享的那部分条款,中央情报局这一次不必绞尽脑汁去使用棱镜计划或是Crypto AG来盗窃信息。当然,仅限于针对像“革新社”这种能力者极端组织的,其他事关国家机密的情报是不适用的。
“但至少这次成功避免了新闻界成千上万条普利策的狗嗅着名为“丑闻”的臭味追着咬过来。那些家伙不但乐于曝光我们在做的事,还要在全世界大肆宣扬。”卡森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淡化了这次的失败,换做平时失败他一定会疾言厉色的斥责属下,就像全世界每一个刻薄的上司所做的那样。但这次不一样,整个行动完全是他的主意,甚至在每一个重要的决策都问过他。
那些被人们认为很聪明的中国人,难道就没有想到————可怕的“伽利尔摩流体”第一次出现在什么地方?杰登·阿诺德心想。特斯拉的第五大道实验室,它是在那里诞生的。那可是在美国的土地上,从那个怪异造物酿成第一次灾难,之后的一个世纪多,美国政府对其的追踪和研究就从未停止,积累的知识深度,对它的了解程度,恐怕不比后来改进了它的伽利尔摩本人差多少。
当南湘学院在塔希提岛找到目标的时候。在卡森的授意下,CIA临时决定,让过去被策反的在南湘学院特遣组的一名外勤干员在远处用狙击枪来“处理”那个不幸的寄生宿主女孩。说是狙杀,实则精妙——子弹避开了头颅和心脏等瞬时致命部位。根据CIA掌握的绝密档案,“它”在宿主受到重创时会变得极度暴虐,一旦完全占据意识,会本能地释放毁灭性的电磁风暴,形成不断扩张的“钢铁森林”,范围内的所有生命都将被无差别抹杀。
计划完美:如果后来发展如预想的般,南湘学院将遭受重创,派往岛上的精锐力量可能全军覆没,更重要的是,一举损失两名宝贵的S级战略资产。
当然,这么做是违反公约的,遑论作为盟友不应该这么做,即使不是盟友也绝对不应该这样做。可他们可以,他们是CIA,在执行那些见不得人的黑色行动上有着悠久历史。他们经常以莫须有的罪名随意逮捕守法的外国公民,将他们监禁在中情局遍设于全球的恐怖牢房里(被人们称之为“黑狱”的地方),通过使用电击椅、水刑、药物审讯甚至性侵害等手段反复拷问和折磨他们,从他们口中得到商业机密或政治机密,有必要时甚至让他们从此后人间蒸发。
但是,只要不人赃并获,这些事情就等于没有发生。俄国有句老话————“只有承认犯的错才是错误。” 在这个冷酷的领域,昔日的对手也共享着同样的信条。
“老板,我们在那个区域安插一个有价值的内线有多难,您很清楚。那里可不是中东。我们面对的不是骑着毛驴、蒙着头和脸,住在山洞的面圣战分子,而是全世界最大的秘密共产国家。”杰登希望向他强调在这次行动中付出的代价并不少,至少不像他试图表现出的那样轻描淡写。
“他们起疑了吗?”卡森锐利的目光紧盯着杰登。
“应该没有。那位特工上演了一出巧妙的假死,骗过了中国人,成功让他们把那当成一场意外。”杰登回答得很有把握。是的,他们当然会调查,但那不会起任何作用。一具被高压电流完美烧烤成炭的尸体是难以辨认长相的。而且预先准备了误导性生物材料,保证了即使通过DNA样本检测也不会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想要这么做并不困难,全世界任何一个生物系的大学生都可以做到伪造DNA证据。现在,所有人都相信,那只是一起由某个鲁莽队员开枪引发的悲剧性意外。
“很好。”卡森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我们通过埃尔维斯学院,向他们‘慷慨’地开放了部分美国历史档案库的访问权限,营造善意合作的假象。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这些小动作,迟早会被发现。纸包不住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