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上的风带着水腥气,卷着竹屑往人鼻孔里钻。我趴在大青石上,手里的铜竹刀笨得要命,怎么都削不出阿竹手里那样薄而透亮的竹篾。刀刃总打滑,在虎口划出细小的血痕。
"笨丫头,看好了!"阿竹蹲在我旁边,骨节分明的手拢住我的。他掌心有硬茧,磨得我手背发痒。那柄温润的铜竹刀在他指间服服帖帖,轻轻一推,"嗤啦"一声,青黄竹皮褪下,露出底下玉似的篾层。"腕子要稳,力气往下沉。"他声音低低的,热气喷在我耳朵边。
我扭脸看他,他睫毛很长,鼻梁挺直,专注盯着竹片时,嘴角抿成一条线。太阳落在他身后,给他头发丝儿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
"阿竹哥,你刻得真好。"
他哼笑一声,屈指弹了下我的脑门:"拍马屁没用,再削坏一根,今晚的鱼汤没你份儿。"话是这么说,他却把自己削好的那片匀整竹篾塞到我手里,拿走了我那块被我折腾得坑坑洼洼的竹片。
我捏着那片光滑的篾片,指尖触到刀柄底部一个极小的凹陷。凑近了看,是个刻得极深的字------"陆"。
"阿竹哥,这有个'陆'字!"我举着刀柄给他看。
阿竹削竹子的手顿了一下,很轻,几乎看不出。他脸上那点轻松的笑意淡了,像蒙了层薄雾。"祖上传下来的旧物件,兴许是哪位祖宗的姓氏吧。"他拿回铜刀,指尖在那个"陆"字上飞快地摩挲了一下,指节有些发白。"别管它,练你的。"
他把刀塞回我手里,站起身,拍了拍沾了竹屑的粗布裤子,望着远处蜿蜒的官道尽头。天边堆着火烧云,红得扎眼。
"等打完这一仗,"他忽然说,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我就回来。用这铜刀,亲手给你刻九百九十九盏竹灯,挂满咱们的院子。"他侧过头看我,眼睛映着晚霞,亮得惊人,"风一吹,哗啦啦响,十里八乡都看得见。到时候,就用那九百九十九盏灯,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河滩上的风更大了,吹得我眼睛发涩。我用力攥紧了那柄温热的铜竹刀,刀柄硌着掌心那个小小的"陆"字,像烙下一个滚烫的印。
"说话算话?"我嗓子发紧。
"算话。"他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像个没心没肺的少年郎,"少一盏,你拿这铜刀戳我。"
马蹄声就是那时候响起来的,急促得像擂鼓,踏碎了河滩的宁静。一匹快马卷着烟尘冲到近前,马背上跳下个穿着破烂号衣的兵卒,脸上糊满黑灰,只剩一双眼睛惊惶地睁着。
"竹哥!快...快走!北边...北边破了!将军...将军急令,所有散兵...速归大营集结!"兵卒喘得如同破风箱,话没说完,身子一歪就瘫软下去。他挣扎着又补了一句,声音嘶哑:“粮道...粮道被截了!陆家...陆家军是最后的指望了!”
火烧云的红光瞬间变成了泼天的血色。阿竹脸上的笑意彻底冻住了,他猛地把我往后一推,力道大得我踉跄着撞在大青石上,后腰生疼。
"回家!"他吼了一声,声音劈开了风,带着我从没听过的狠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锁好门!等我!"
他一把扯过那瘫软的兵卒甩上马背,自己翻身跃上,甚至没再回头看我一眼。铜竹刀被我死死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硌得骨头疼。马蹄声再次炸响,卷着烟尘,向着官道尽头那片血红的晚霞疾驰而去。
风更大了,吹得人浑身发冷。河滩上只剩下我一个,还有手里这把沉甸甸的铜刀,柄底那个小小的"陆"字,硌得掌心生疼。一种莫名的恐慌攫住了我,比北边破了的消息更甚。陆家军...最后的指望...阿竹哥,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