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如血

作者:林砚秋 更新时间:2025/7/15 16:27:43 字数:2399

阿竹那声"等我"的尾音,在耳边响了三年。像河滩上永远刮不完的风,呜呜咽咽,磨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凉气。

家里那点薄田早荒了,爹咳得直不起腰,最后那点气是在一个雪夜里断的,临了还攥着我的手,浑浊的眼珠瞪着门外黑沉沉的夜,喉咙里咯咯响着"阿竹...灯..."。娘的眼睛哭瞎了,在一个开春的清晨,摸索着去井边打水,脚下一滑,再没上来。空荡荡的土屋里只剩下我一个,和那柄藏在枕头底下、已经磨得发亮的铜竹刀。刀柄上的“陆”字,像一根刺,日夜提醒着我那个血色黄昏的谜团。

铜刀换不来米。最后那天,灶膛冷得像冰窖,肚子饿得绞成一团,眼前阵阵发黑。我攥紧铜刀,冰凉的触感是唯一的支撑,走到镇上唯一挂红灯笼的地方------倚翠楼的后门。牙婆孙二娘叼着长长的烟杆,斜睨着我,那眼神像在掂量案板上一块待割的肉。

"哟,这不是河滩边上那个傻等情郎的丫头么?怎么,等不下去,想开了?"她嘴里喷出的烟又辣又呛。

我没说话,把铜竹刀递过去。刀柄上那个小小的"陆"字,在油腻腻的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

孙二娘眼皮都没撩一下:"破铜烂铁,当柴火烧都嫌费劲。想进门?"她伸出肥短的手指,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戳了戳我干裂的嘴角,"得靠这个,还有这双手。"她的目光落在我满是茧子和细小刀痕的手上,"会点手艺?"

......会刻竹灯。喉咙干得发疼,像含着沙子。

孙二娘嗤笑一声,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行啊,也算个稀罕活儿。正好,楼里的姑娘们就喜欢这些个雅致玩意哄恩客。"她一把夺过铜刀,随手扔在旁边的杂物筐里,发出哐当一声脆响,那声音砸在我心上。"跟我来吧,翠丫头。从今儿起,你的名儿就叫'竹青'了。给姑娘们刻灯,刻得好了,有你一口饭吃。"

倚翠楼里的气味熏得人头晕。浓腻的脂粉香混着劣质的酒气、隔夜饭菜的馊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腥,死死糊在鼻腔里,甩都甩不掉。我的屋子在顶楼角落,挨着柴房,窄得只能放下一张破板床和一张瘸腿桌子。窗户钉死了,只留一条缝,透进点惨淡的光,像牢笼的透气孔。

活很快来了。不是给姑娘们刻灯玩,是给倚翠楼真正的东家------城里手眼通天的陆老爷。孙二娘叉着腰,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陆老爷的千金下月出阁,要一百盏上好的竹灯装点府邸!这是天大的体面!你这双手要是刻不出来,仔细你的皮!"

陆府?握着铜竹刀的手猛地一抖,刀尖差点戳进指头。刀柄上那个冰冷的"陆"字,硌得掌心的旧伤疤隐隐作痛。阿竹的脸在眼前晃了一下,快得抓不住。陆老爷...陆府...陆小姐...出阁?一个模糊而可怕的念头,像冰冷的蛇,悄然爬上心头。不,不会的...

刻刀落下,削开坚韧的竹皮。熟悉的动作,却没了河滩上的风,没了阿竹拢着我手背的温度。只有钉死的窗外漏进的微弱天光,照着我手上新添的、越来越多的血口子。楼下的丝竹声、调笑声、浪语声,日夜不停地钻进来,像钝刀子割着神经。

我刻得很快,像是要把这三年积压的、无处可去的力气都用在刀尖上。竹篾锋利,常常割破手指,血珠子滴在青黄的竹片上,洇开一小团暗红。我不管,继续刻。刻一盏,就在心里数一盏,仿佛每刻一盏,就能离那个承诺近一点。

一盏。阿竹,你在哪?

十盏。仗打完了吗?

三十盏。你说过要回来......

五十盏。我快撑不住了。

刻到第七十三盏的时候,手指被削掉一小块皮肉,血涌出来,滴在刚刻好的灯骨架上。我怔怔地看着那抹刺眼的红,窗外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喧哗!锣鼓声、鞭炮声、人群的欢呼声像决堤的洪水,猛地撞开了钉死的窗户缝,汹涌地灌满了这间小小的囚室。

"胜了!大胜啊!"

"王师凯旋!陆小将军神勇!"

"天佑我朝!陆将军回来了!"

"陆小将军"四个字像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我的耳朵里!心脏骤然缩紧,又狂跳起来!我猛地扑到窗边,用尽全身力气扒着那条窄缝往外看。

长街之上,人潮如沸水般翻腾涌动。鲜红的旌旗猎猎作响,当先一骑白马,神骏非凡!马背上的人一身银甲,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几乎看不清面容。但那挺拔的身姿,那握着缰绳的、骨节分明的手......那是我在梦里描摹过千百遍的轮廓!

像一道惊雷在脑子里炸开!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成冰渣!我死死扒着窗棂,指甲在朽木上抠出深深的印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是他!是阿竹!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穿着耀眼的银甲,骑着高头大马,被无数人簇拥着、欢呼着!他是凯旋的将军!陆小将军!

巨大的狂喜像海啸般将我淹没,几乎窒息。三年,整整三年!所有的等待和煎熬在这一刻都有了意义!我转身就想冲出去,冲下这肮脏的楼梯,冲过拥挤的人潮,冲到他的马前!阿竹!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等你!看看我!

就在我转身的刹那,房门"砰"地被撞开!孙二娘那张涂满厚粉的脸堵在门口,带着一种混杂着亢奋和贪婪的狞笑,像嗅到血腥的鬣狗。

"竹青!快!快收拾你那堆破烂灯!天大的造化砸你头上了!"她尖利的嗓音刺破我短暂的狂喜,"陆将军府刚才传话!陆小将军要亲自来咱们倚翠楼,为他那位未过门的娇妻------陆小姐,挑一盏最别致的竹灯做聘礼!点名要你刻的!"

她肥硕的身体挤进门,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你这下贱蹄子,祖坟冒青烟了!赶紧给老娘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要是入了陆小将军的眼,你这辈子就不用在这腌臜地方发霉了!听见没有?"

陆小姐?未过门的......娇妻?

孙二娘的话像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所有的狂喜、激动、瞬间冻僵,然后寸寸碎裂。我被她拽得一个趔趄,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窗外,那震天的欢呼声还在持续,敲锣打鼓,喜庆得如同尖刀,一刀一刀剐在心上。未过门的娇妻...陆小姐...陆小将军...聘礼...这几个词在我脑子里疯狂旋转、撞击,撞得我头晕目眩,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我被她推搡着,像个破败的木偶,踉跄着走向那堆尚未完成的竹灯。铜竹刀还握在手里,刀柄上那个冰冷的"陆"字,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握不住,也彻底印证了那个可怕的猜想。

阿竹。他回来了。可他成了陆小将军。他是陆府的人。他要为陆家的小姐,挑一盏我刻的竹灯做聘礼。那九百九十九盏灯的承诺...风风光光娶你过门...原来,从一开始,他刻下的那个“陆”字,就注定了我与他之间,隔着天堑。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

tokenim.vip qimao.tokenim.vip shuqi.tokenim.vip qidian.tokenim.vip 52shuku.tokenim.vip ifeng.tokenim.vip qq1.tokenim.vip zhizihuan.tokenim.vip milubook.tokenim.vip tiandizw.tokenim.vip xiang5.tokenim.vip 3gsc.tokenim.vip hanwujinian.tokenim.vip 51changdu.tokenim.vip sfacg.tokenim.vip youdubook.tokenim.vip 8kana.tokenim.vip douban.tokenim.vip ihuaben.tokenim.vip qq.tokenim.vip qdmm.tokenim.vip xxsy.tokenim.vip hongxiu.tokenim.vip xs8.tokenim.vip readnovel.tokenim.vip rongshuxia.tokenim.vip ireader.tokenim.vip hongshu.tokenim.vip zhangyue.tokenim.vip quyuewang.tokenim.vip shenqiwang.tokenim.vip pinyuew.tokenim.vip iciyuan.tokenim.vip iyoule.tokenim.vip foreader.tokenim.vip iqiyi.tokenim.vip jjwxc.tokenim.vip tadu.tokenim.vip zhulang.tokenim.vip zongheng1.tokenim.vip zongheng.tokenim.vip avap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