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二娘的毒打像一场冰冷的暴雨。鞭子裹着风声抽在后背、腿上,火辣辣地疼,很快连成一片麻木。她边打边骂,唾沫星子混着恶毒的诅咒砸下来:"下贱胚子!丧门星!得罪了陆小将军,老娘这倚翠楼都要被你连累!打!给我狠狠地打!打死这个晦气东西!"
我蜷缩在柴房冰冷潮湿的地上,像一只被踩烂的虫子。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流进眼睛里,视野一片猩红。手腕上那圈深紫色的淤痕钻心地疼。可这些疼,都比不上心里那个被生生剜开的空洞。他鄙夷的眼神,冰冷的"脏"字,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灵魂上。还有那柄被丢在地上、沾满污秽的铜竹刀......那是阿竹啊!是那个在河滩上说要用它刻九百九十九盏灯娶我的阿竹!为什么?他怎么能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怎么能把我们的信物像垃圾一样丢掉?陆嫣...陆府...他到底是谁?那个承诺算什么?这三年我的等待又算什么?
柴房的门被狠狠摔上,落了锁。黑暗和死寂像浓稠的墨汁,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只有身上的疼痛在叫嚣,还有心底那灭顶的绝望和寒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夜,也许是地狱般漫长的几天。柴房的门咔吱一声被推开一条缝,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竹青姐?"
是小桃。楼里负责浆洗的小丫头,才十三岁,瘦得像根豆芽菜。她手里端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里面是半碗浑浊的、飘着几片烂菜叶的汤水。
"姐...你...你喝点吧......"她把碗从门缝里塞进来,声音带着哭腔,"二娘...二娘气疯了,说...说要把你关到陆小姐大婚后才放出来,不给饭吃。"
陆小姐大婚?这几个字像淬毒的针,猛地扎进心脏最深处!我猛地抬起头,额上干涸的血痂被扯动,一阵刺痛。猩红的视野里,小桃那张惊恐的小脸在门缝外晃动。
"小桃!"我扑到门边,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外面...外面怎么样了?陆家...陆小将军..."
小桃被我吓住了,结结巴巴地说:"满...满城都在说呢!陆小将军和陆小姐下月十五成亲!陆府...陆府张灯结彩,可...可气派了!听说...听说陆小将军特意让人去南边采买最好的红纱,要给陆小姐做嫁衣,还要...还要用九百九十九盏红灯笼,把整个陆府都挂满呢。"
九百九十九盏红灯笼。
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脑子里炸开!我眼前一黑,几乎栽倒。阿竹的声音穿越三年的时光,带着河滩上阳光的温度,清晰地响在耳边:"用这铜刀,亲手给你刻九百九十九盏竹灯,挂满咱们的院子...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九百九十九盏灯。他记得。他一直都记得!只是那灯,不再是为我刻的竹灯,是挂满陆府的红灯笼。那娶的人,也不再是我。原来不是不记得,只是换了人。那个在河滩上许诺的少年,早已被冰冷的陆小将军取代,为了他的权势,为了陆家的支持,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将过去连同我一起碾碎。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疼得无法呼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我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却什么都吐不出,只有酸涩的苦水。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小桃被我吓坏了:"姐!姐你怎么了?"
"没...没事,"我强压下喉间的腥甜,死死抓住门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小桃...帮姐...帮姐个忙!"
"姐你说!"
我艰难地抬起还在剧痛的手,指向柴房角落里那堆被孙二娘泄愤般扔进来的、尚未完成的竹灯碎片。它们散落在冰冷的柴草和灰尘里,像一地残破的尸骸。
"那里面...最粗的那根灯骨...帮我...捡过来..."
小桃费力地从门缝里伸出手,在冰冷的地上摸索了半天,终于够到了那根断裂的、还算完整的粗竹骨。她费力地把它从门缝塞了进来。
竹骨冰冷,粗糙。我紧紧攥住它,像攥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攥着一根复仇的尖刺。借着门缝透进来的、那一点点微弱的光,我用指甲,用牙齿,拼命地在坚硬的竹骨内壁上抠挖!指甲劈裂了,渗出血丝,牙齿酸痛得麻木,嘴里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但我不管!我要刻!像这三年里每一个绝望的夜晚一样,把所有的念想、所有的痛、所有的不甘和质问,都刻进去!刻进这冰冷的竹子里,刻进这绝望的黑暗里!
指尖被粗糙的竹纤维磨得血肉模糊,终于在那坚硬的竹骨内壁,刻下了一个歪歪扭扭、却用尽了全身力气的字:"竹"。
阿竹,我刻到第五十三盏了。你在哪里?是在为你的陆小姐准备那九百九十九盏红灯笼吗?
刻完这个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我瘫倒在冰冷的地上,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根刻了字的竹骨。胃里的翻腾感又来了,这一次更加强烈,伴随着一阵阵下腹传来的、陌生的坠痛。
小桃惊恐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姐...姐你脸色好白...你别吓我啊......"
坠痛越来越清晰,像有什么东西在肚子里撕扯。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钻进了我的脑海!我下意识地捂住平坦的小腹,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比孙二娘的鞭子、比陆小将军的鄙夷更甚!那个雨夜...黑暗柴房里野兽般的喘息和撕裂的痛楚...难道...
"不...不会的..." 我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就在这时,柴房外远远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和吆喝。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亥时三刻------平安无事------"
亥时三刻......距离河滩上那个血色黄昏,距离阿竹策马而去,不多不少,整整三年。三年零一天。
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再也压制不住,我猛地侧过头,对着冰冷肮脏的地面剧烈地呕吐起来。吐出的只有酸水和胆汁,烧灼着喉咙,也烧灼着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腹中的坠痛,伴随着这阵剧烈的呕吐,骤然加剧,像有一把冰冷的钩子在狠狠向下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