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环水绕沃野千里,白山黑水矗立林海雪原。从团结屯再往北直到狗熊岭,就只剩下盘曲的山路了,山间积雪没膝,森林银装素裹,北风在远处呼啸,只有一架马车缓步行于路上。
“有人在唱着忧郁的歌,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那赶车人如是唱着,他的嗓子不错,声音悠扬洪亮,在山中显得如此悄怆幽邃,宛若秋沙鸭啼血。
“老乡?”坐在车后的神原川叫住他,“这是怎么了,家里出事了还是怎么了?”
“啥事也没有呀。”那人回头嘿嘿地笑,“我就寻思这块挺空旷的,我吊吊嗓子。咋地了长官,这歌是有说法呀?”
“啊,没什么说法不说法的,你也别叫我长官,这个就是外国送葬一般唱的歌,主题就是表现痛苦和悲伤。你突然唱这个,我还以为你要跟我喊冤呢。”
那车夫抹了把脸,倒是不怯场地和神原唠了起来:“还劳累长官替我操心了,咱就老百姓哪有冤啊,谁敢有冤?要是长官听着觉得步伐沉重了,那我给你换一个,咱来个步步高,我唢呐还搁包袱里呢……”
“还是歇会吧,这风也大了……老乡这是去做什么的呀?”
“我也就是跑商贩货,到庙街做点小买卖——那长官这是干啥去呀?”
“配合警务局进山剿匪,年年都有的事情,没多少稀奇的,还有,别喊我长官,咱们部队什么时候兴这个了?”
“哎哟,剿土匪可好呀!”那人一下子来了兴致,“最近可真不太平,我跟你说,江对岸打西边来了辆火车,上面全是逃兵,听说跑了八千多里地才到这儿。”
“你见过他们了吗?”神原川也想打听点消息,就继续和他聊。
“我收了几件衣服,就跟他们换了一把枪,不过他们做买卖不认钱,就认子弹。”
神原对北方的事情还算有点耳闻,“确实,他们那地方实在太乱,子弹要比金条好用。”
“可不乱咋地。”那小贩虽然穿得低调,但讲起话来真是滔滔不绝,一个人能在外面跑商,没点本事可真干不下去。
“我听说他们过一处碉堡,那碉楼对外面广播说收难民,结果把人引进去就杀了吃肉!还有一处园区,那里面的机器人都造反了,抓到活人都丢到凝胶池子里去,那人身子都溶了,脑袋还有知觉呢!”
有些流言过于离谱就不能尽信了,“那些外国人跟你是这么说的?”他问。
“那没有,我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讲什么“多必等”“节古易”的,从来没听过。”
……
协助警务处的工作还在继续,现在神原川来到了危机四伏的边境,这次他会邂逅哪些性格何以,能力独特的烂仔和人渣呢,又会和他们一起经历怎样的冒险呢?
从北部边疆再向北而去,就是自古以来的极贫苦寒之地,那里荒无人烟,常年大雪封山,湿地沼泽遍布,道路泥泞断绝,纵有OWA屯兵驻扎,也仅仅保证魂龙江南岸的基本秩序。
至于更北方的“化外之地”,那就实在鞭长莫及了,战乱不休匪类横行,昔日的工矿城镇空无一人,化为工业废土。虽然也有北海这样环境优美的干净之地,但也不过世外桃源,与世隔绝;虽然也有“特鲁多格勒”这样的繁华都会如此云乐,但不过是沧海遗珠。
这里可以茶叶之路连通西方,为两地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但遍布东部草原的科技蛮族,游牧部落也在暗处隐匿,各种各样的变异生物出没,甚至由天外天的低语引来不可名状的亵渎之物降临人间……类似这样的流言总是在过往客商之间口口流传。
启明会的确有同事报告说,在北部荒原的最边缘处,已经疑似有了曲界污染的痕迹。
近些年域外局势日渐紧张,常年活跃于魂龙江北,不时南下劫掠的“乌萨斯”匪帮如今已然用上152mm榴弹炮这样的重武器了,前不久还有一辆匪帮的装甲车闯入结冰的江面与边防部队交火,还有先前以“骷髅”“狼头”为标识的雇佣兵一路潜入铁脉城的事件,现在的情况不可不谓之紧张了。
那么在暗流涌动的边疆区调查所谓的“曲界现象”,这就是神原川接下来要面对的了。
黑河行署警务分局水警中队工作日志(十一月四日)
今年冬天异常寒冷,界河完全封冻,中队船只无法执行巡航任务。缘于局势动荡之故,本周分局接到的命案数量继续增加,上周我们建立了两宗谋杀、三宗意外死亡(均为醉酒后于夜间冻毙)和六宗失踪案的档案,随着大雪临近,本周报告的意外死亡与失踪案数量预计将持续上升。由于工作条件限制以及排班紧张,目前大多数警员整日在外出勤,新的冬季棉帽、军大衣已经配给,但警员额外津贴尚没有入账。燃料紧缺,警长对夜勤期间饮酒取暖的限制略微放松。
另附:本月仍需抽调力量协助边防部队工作,人员排班时刻表随后公布。
……
黑河行署镇区,神原川经常需要来往各地的市集口岸,各种人员混杂的地方他见过太多了,但极北边陲口岸的格局还是和别处不同的。
迎面是一尊墨石玄武像坐北朝南,虽雕琢颇为粗糙,但仍可辨认出立于玄武之上的神祇即是被称为“狂飙与烈风之龙”的女性形象,两盏聚光灯安装在雕像的底座上,但并没有通电。
市镇在其之后依水而建,这些棚屋顶上都积了厚厚的雪,古怪矮小的玲珑精在地摊上摆满了新奇物件;腰上挂着人头骨,背一把巨大链锯剑的的科技蛮族在和身穿绸面袄子带着瓜皮帽的土财主讨价还价;边境地区较之内地有更多的“亚人”,至少达到了十之一二。对于这些部分或大部分保留动物特征,一般长着明显的兽耳和尾巴,毛色无一不鲜艳,容貌无一不昳丽,但实际上从文化到生理相互之间都大相径庭的奇妙族群,方壶原的许多学者和高校都在使用一套“从亚人到异形”的严格标准,即便启明会也不例外。
当然,这显然是一种“人类中心主义”的视角,是所谓“文明”、“正道”的主流人类社会对边缘群体的凝视。神原川知道,本地的亚人族群实际上称呼他们自己为“白纳查”,不过出于实用角度,他自己依然在使用那一套分类方法。
说回市场,虽然此地苦寒荒芜,但主要有心,其实山林间处处都是宝藏,各种山珍鱼获,皮毛野味都是不会少的,甚至在关内有市无价的九色鹿茸、龙纹人参在这里也能找到。虽然因为天气寒冷,市集上少了些叫卖声,但总体上的购物氛围还是不错的,本地人也很欢迎外来者,不过倒也没有把冻梨切盘这样的细致服务就是了。
还有一点值得一提,那就是外军使用的迷彩、钢盔、军靴、腰带、水壶、口粮在这里遍地都是,甚至各型军火也在被堂而皇之地售卖,神原甚至在这里找到了一架几乎全新的“西琳鸮”无人机,水警们就在不远处站岗,但却对此无能为力。
神原川买了一袋土豆和一小包盐作为干粮,那种特别难吃的黑面包吃起来酸涩又干硬,但还是买了一些作为备用,巧克力也很适合当下的情况,他在这里简单地补给一下,就要一个人进深山老林里面了。
他还看到了一把没有刀鞘的卡拉什尼科夫枪刺,它就躺在摊位上静静地展示着它的寒意锋芒,一丝伟大的悲怆在沉默中静静地流淌,在刀被锻造的时候,它就被捶打进了刀脊当中。两枚白银色熔钢币,讲价到一枚白银色又七枚黄铜色熔钢币,一把难得的好刀就这样被神原收入囊中,他永远不嫌身上带的刀子多。
最后,神原川的目光停留在了琳琅满目的酒柜上面,啤酒,蜂蜜酒,白兰地,还有一个瓶子上贴着简陋的标签“曲界伏特加”。
在冰天雪地里面买一些酒驱寒,或许算是个计划,而且既然要去调查曲界现象,那么带一瓶“曲界伏特加”在身上,多少也算是个好彩头。但是神原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打消了,酒本身并不“取暖”,它只是在麻痹人的官能罢了,而在这夜间动辄零下二十三十度的荒郊野外,喝醉可不是开玩笑的。
“OK!兄弟们,全体目光向我看齐,看我看我,我宣布个事!”
一阵响锣吆喝从前面传来,雪地上颇为安静寂寥的市场也显得稍微热闹了一些。
说的也是,市集上面怎么可能没有打把势卖艺的人呢?
一个胖乎乎的虎人朝着路人大大咧咧地挥舞着双手,一只半人高的玛瑙鸦人侍在他身边,还有一个穿着绿色连体衣的小武行也和他们一起。虎人的声音洪亮如钟,一举一行都带着宛如老艺术家般的自信。
“不才乃盖世五侠五形拳第十八代传人,江湖人称虎哥,今日路过贵宝地,先给各位父老乡亲打一套醉拳,一会还有绝活!乡亲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抱拳了,老铁!”
他说完就自顾自地武了起来,虽看不出把式高低,但至少嘴上念念有词很是唬人。
“吕洞宾,醉酒提壶力千斤;铁拐李,旋争膝撞醉还真;汉钟离,醉步抱埕兜心顶;张果老,醉酒抛杯踢连环;韩湘子,擒腕擎胸醉吹箫;蓝采和,单提敬酒拦腰破;曹国舅,仙人敬酒锁喉扣;何仙姑,弹腰献酒醉荡步!”
这么咋咋呼呼地打完一圈,路人的目光也汇聚得差不多了,虎哥拿出两块厚实的青砖叠在身前,单膝蹲跪。
“给大家开个啥呢,开个砖头嗷!”
说完对着两块砖全力劈掌,青砖自然纹丝不动,虎哥快速地抬眼斜视一圈观众,眼中充满自信与不屑,强作镇定。
他赶忙再补上一掌,第二掌比之前更加用力,虎哥也终于绷不住疼痛,捂着手呲牙咧嘴地跌坐在地上,大声地朝着身边的两位徒弟抱怨。
“草,太疼了,你给我找的这啥砖呀?”
“嗨,原来是个演滑稽的!”不知谁突然这么点评了一句,可能是前后的反差的确很有幽默效果,观众立刻围观哄笑起来,有好事者甚至在鼓掌喝彩。
虎哥的脸顿时在嘲笑声中变得烫红,青一块紫一块的,但也终于恭顺起来,向着观众一起赔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