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五年前的秋天做过的梦，那时候的入伍标准是年满十六周岁，我谎报了一年的年龄，梦就与那时相关：
枪响了，敌军望风而逃，浏阳无血开城。在通往潭州的大道上，我看见他骑匹白马，队伍随之而来。
他穿着读书人的长袍，并不带枪，只拿一把雨伞。
还有那些兵士，他们都穿发白的蓝灰色衣服，背着竹黄的箬笠，扛着斑驳的步枪和闪耀的刺刀，两列纵队经过我面前。
那些良家子的每一个脸色都很红润，打着绑腿的脚步那么稳健。
鹅卵石铺就的路，约莫五米宽，两旁植被茂密，灌木与茅草居多，微风吹拂，草木也为他们致敬。路中有积水，静逸的水草被马蹄和草鞋踏破。
我在路边站着，他于我身前喝住马，樟树下面他亲切地告诉我，他们要去光复潭州。轻风吹拂他的头发，我的思绪也被吹乱。
他们走了，虽与死亡相伴，也没有人回头。
……
决斗起手，神原川提剑先攻，刀尖向大只佬刺去，但也只是以试探为主。
敌人招架，果不其然，大只佬绝非胡乱地挥舞骨棒，它的动作颇有章法，有那么一瞬间，神原以为自己面前的是一位善使单手战锤的魁梧骑士。
但他并不敢在战斗中分神，他依旧需要神经紧绷地应对着面前这只青面獠牙的大食尸鬼，这次他依然与非人生物搏斗，只是怀里没有藏着霰弹枪。
好在观察发现，它身上关节的转动总是莫名地不自然，脖子也显得很僵硬，而且那根骨棒也太过笨重，重心远不如人工打造的兵器合理。
起先的试探过后，神原又转到了防守反击的思路上去，试图后发制人。
他快速地闪身，小心翼翼地招架，引导着对方使出动作幅度极大且极其耗费体力的大横劈和大纵劈。
和这样的怪物比拼体力消耗并非最优解，但迷信速胜论就更是愚不可及了。
食尸鬼抡起的骨棒虽势大力沉，但神原川这把佩刀的品质可是远胜一般的大路货，只要避免刀刃直接碰撞，辅以双手持刀，便足以招架大只佬的攻击。
这样招架自然不是单纯为了把决斗拖为消耗战，自然还要寻找机会反击，这也是他后发制人的惯用套路。
互搏数个回合，既然已经观察到了敌人的局限所在，那机会就总会出现。大只佬再一次挥击，神原手撑刀脊挡住，再转刀闪身卸掉敌人的后续发力，便成功抓住了空当。
挺身向前，直接一刀向大食尸鬼脆弱的腹部刺去。
刀剑一类，捅刺自然比劈砍杀伤力更大，神原川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即便不能一招制敌，也是力求效果最佳的。
刀身贯体而入，直到刀尖从背侧一处破体而出，那食尸鬼受此重创，却也不吼不叫，反倒是感到了无比的惊讶，神原川发现，眼前这个怪物似乎并不注重躲闪与抵挡，仿佛对自己的抗击打能力非常自信一样。
所以在刀子并无阻力地刺入大只佬腹部的时候，连神原川也感觉得手有些顺利了。
不过大食尸鬼并未持握武器的左手也已经对着神原的面门砸出一击重拳了，神原川也是迅速用金属义手向后延伸的臂铠护住自己。
这一拳打得他踉跄地后退几步，并无大碍，更没有破相，只是回过神才发现佩刀已然脱手，留在大只佬的肚子里。
别无他法，神原川缓缓后退，拾起院子里柴堆上的一把斧子，继续作战。
大食尸鬼没去理会肚子上的刀，双手握住骨棒，轮出半圆从上至下向神原川砸去。
这下他是绝无可能抵挡了，只能剩下被动躲避。一连几砸下来，虽然动作幅度极大，想必是会加重大只佬的伤，但先穷途末路的是神原川。
神原刀法还算凑合，但对于斧头的使用就仅限于劈柴和拆骨了，并没有把它用于实战的经验，于是一下子打得非常狼狈。
如果佩刀在手，再找到机会给这大食尸鬼来一下重的，那这场决斗自己必胜，可恨自己下意识地惜命竟把刀脱了手，神原川难免有些责备自己了。
再勉强躲闪几下，自己的脑袋就会被像西瓜一样被打得稀碎了，只能铤而走险了，在骨棒还未举过头顶之前，他就先迎着大只佬主动扑了过去。
大食尸鬼只能改砸击为挥击，神原川也全力挥出自己手中的斧头。
斧子当然不能用于刺击，他一斧劈在了怪物的肋下，同时再次用手铠抵挡怪物的骨棒。
神原川在大食尸鬼的身上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如果是常人的骨质，这一下还能导致至少一根肋骨的骨折。而大食尸鬼却也是用力了全力，砸在神原手铠上的骨棒直接断作两节，而神原川也被这一击直接击飞出去，狠狠撞在身后的小木屋上。
胜负已分，一旁看完决斗全程的索菲亚克制住一枪打爆大食尸鬼脑袋的冲动，先去查看了神原川的情况。
大食尸鬼仰天大喊，胜利的喜悦与兴奋无以复加，其他食尸鬼热切地附和，那些声音听起来就像……笑声。
神原川口吐鲜血，但意识尚在，索菲亚扶起他坐在地上，大食尸鬼向他们逼近。
索菲亚高举起手枪，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但那个大只佬却停在了他们面前，抽出腹中之剑，把它丢给了索菲亚。
神原看见眼前一幕，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但大食尸鬼接下来的举动则更加令人震惊，只见那家伙站直了身体，竟然口吐人言。
“昔日吾等家族人丁兴盛，但为百年之前敌寇所害，时至今日尚十不存一。小友今日行事光芒磊落，有礼有节，于那贼虏可谓云泥之别，今日决斗一事，吾等甚是快哉，遂点到为止，他日愿与小友再决高下！”
那大食尸鬼用着给人留不下任何印象的声音说完，便带着族人消失在黑暗之中，又过了一会，就连声音也消失不见了。
许久之后，神原川才缓过神来，怔怔地对索菲亚说到。
“他刚才的确说话了吧，说要他对决斗很满意，所以要放过我一命。”
“你果然又撞到头了吧？刚才你一直和怪物对视，那怪物走了你还在发呆，喊你半天也不回应。那怪物确实做事很有原则，估计是看你被撞傻了，才突然把你放了吧？”
虽然怪物提出决斗还放过他们这件事已经够疯狂了，但索菲亚还是认为神原刚才所说怪物和他讲话是在开玩笑，自己索性也开了个玩笑，虽然她根本笑不出来。
然后索菲亚又不是试着把地上的神原川拉起来，却只换来他一阵惨叫抗议。
“啊啊啊，痛死我了，你还是先别碰我了，慢慢等着机体自愈吧。明明有着棉衣和雪地作为缓冲，怎么会这么痛呀！”
“我看你呀，是该为护具用些心思了，两次被撞飞，两次都丧失了战斗力，要不然你把自己吃成个大胖子也行，至少没那么容易被揍飞。”
索菲亚没拉起来神原，只能原地摊了摊手。
“其实是第三次，之前还有一次差点被一个女兵一脚踢晕过去……不过护具都那么重，我怎么背着它到处跑嘛。”
“其实只要穿上一些轻便的轻甲就好，启明会肯定有相关的技术储备，我看你刚才的手铠就用得不错，就和你的刀跟枪一样，这些都是很精良的装备，使用得当的话是真的会救你一命的。”
索菲亚的声音郑重其中，再一次尝试把神原川扶起来，这次她成功了。
“这的确是很重要的事，我会好好考虑的。”
……
“所以食尸鬼真的不会说话吗，刚才就是我的幻觉？”
等待天亮的剩余时间，索菲亚让神原川在床上休息，因为也有些担心那些食尸鬼杀回马枪，所以他并没有睡着。
“叶尼塞利亚的奴隶市场上这么多的食尸鬼，可从来没见哪个突然开口说话。他们能够经过训练做很多工作，的确可以证明他们是有一定智能的，但就他们掌握语言这件事，历史上从来没有过。”
“只是没有先例而已，不排除有这个可能嘛。”
“我排除这个可能是因为我亲眼看见你们两个只是在互相对视发呆……”
索菲亚坐在床边单手扶额，这个家伙总会有想象力作为武器，这不是坏事，只是有时候想象力未免有些过剩了。
“……”
“说起来，你之前不是说你对食尸鬼有一些了解吗？”
索菲亚改变了话题，虽然没有看见食尸鬼说人话，但是看见食尸鬼和人决斗还放过别人这件事已经够奇闻了。
“小时候听我母亲讲过一些罢了，说这些怪物居住在与地表世界截然不同的地下世界，信奉着母羊神的邪力，回应着黑萨满的呼唤，不过在我们那里叫这东西为山佬，或者土蜘蛛，所以最开始查资料的时候没有把他们和食尸鬼这个名字联系起来。”
虽然看起来头有些痛，但神原川依然努力地回忆着。
“对了，母亲还说过嫉妒别人的人就会变成土蜘蛛这样的话，不过现在想来那只是在教育小孩子吧。”
“你的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看着神原回忆起母亲时自然露出的笑容，索菲亚决定还是聊一点更轻松的话题。
“在神社里面为人祈福消灾的人，你大概可以理解成修女。”
“神社，就是那种门口立有鸟居的寺庙吗？我对各地的文化还是很好奇的，那你怎么没有成为一个修行之人呢？”
语毕，她就听见神原川“嗤”地笑起来。
“哈哈，因为我对各地的文化同样也很感兴趣，比起在那么一个小岛上，还是四处走动更适合我吧，所以我就到大陆来了。”
“看来我们是同样的人呀，那你作为一个东洋人，愿意给我讲讲东洋的历史吗？我听说那里曾经是联邦的第十一控制区，后面还成功建立了扶桑州，再然后呢，后面的历史就断代了。”
“怎么总是历史呀……”神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然后又正色道：“我的母亲是土生土长的三山人，我在三山岛上长大，还随我母亲姓神原，那么我自然也是一个三山人，那东洋人的事情，我哪里有义务知道嘛！”
“关于东洋历史，我知道圣德太子，还知道织田信长……对了，平家物语我也看过一点！”
神原川搜肠刮肚，尽其可能地罗列他知道的东洋历史，这反而暴露了他对东洋历史只有碎片认识的事实。
“所以，在用防具武装自己的身体之后，别忘了用知识武装自己的头脑呀！”
“啊……你真的有点啰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