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你差一点，或者已经，滑脱轨道。
我的小哥哥。
薄膜下挣扎，
手脸无力，灰白色蔓延真实之境。
我开始订正记忆：
某栋奶油小办公楼，
有时你穿着休闲西装，顺着小楼梯转身，
脚步别致，面容凝结——
净度和色度、散射率和火彩、切工俱备。
而人们只互相追逐，
几乎不能被真相说服。
——Vanja Radovanovic（黑山）
雾都声名鹊起的天才侦探少女，却放下所有名利独自远行。
但即便是旅行者，她也会成为个中翘楚，断断续续永无终止的枪声是卡农曲的伴奏，很少有人知道独自跨越大陆的含金量，她的行为足以载入史册。
无论是在东方的列车上破获谋杀案；还是在愚人的斗兽场上当众射杀城主；甚至化妆成传奇圣女的仆从，帮助她潜入军营斩下亚述将领的头颅再全身而退，这些光彩熠熠的冒险经历都环绕在这个其貌不扬的假小子身上。
但她其实不在意这些，那些经典的劫富济贫伸张正义的故事？那自然来者不拒，但在天空中翱翔的飞鸟的身影下，索菲亚所想的也只是继续上路罢了。
在茂密的森林深处，索菲亚搀扶着神原川小心翼翼地前行。
“……”
“你是如何横跨大陆的，走天方沙漠吗？”
“不算，我在过狄奥多西娅之墙后北上跨海向叶尼塞利亚去了，大雪会把泥泞的沼泽妆点成平坦的康庄大道，所以我穿过那里只需要一个冬天。”
树木的枝叶遮天蔽日，清晨的朝阳只能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一阵冷风吹过，前方的视线中只有浓厚的雾，然后随风散去，不断飘荡。
前面静静流过一条河，于是雾便化作河面上柔曼的轻纱。
“那下一步呢，你打算去哪里？”
“嘿嘿，还没想好，方壶原和摩诃境都是我之前闻所未闻的地方，走到哪里就算到哪里吧。”
雾气散尽，群山环绕之间是一座难以想象的白色巨塔斜指向天空，远远看上去就像两道细线直入云霄，看不到尽头，塔的底座很大，但下陷也十分严重。看得出来，在这座巨塔尚且完好的时候，它上面的两条轨道是笔直地插入天际的。
“你对古代遗迹的了解要多，知道那个建筑曾是做什么的吗？”
索菲亚指向巨塔询问，高耸的建筑已如群山大河一般可称奇观了。
“至上善道呀……”神原川更是看直了双眼“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它看上去就像一条铁道，却又指向星穹之间。”
“不过我看它更像是一座电梯呢，你瞧，它下面的底座就像电梯间一样呢！”
一阵略显清脆的电子合成音自然而然地加入了对话，并且合理地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要是这么说的话，的确很像……”神原沉思着点头，又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对：“等等，你们是什么东西？！”
擅自发言的是一只浑圆金属外壳，身材较矮，侍者模样的机器人。他的身边则是一位身材高挑，宛如人体模特，全身包裹黑色紧身衣，有着一颗显眼的光头，还在唇上贴了一块滑稽小胡子的另一型机器人。
“别紧张，我是直接服务于邓尼索维奇教授本人的RAF-9型机器人，我的名字叫做*合成器*。”矮个子的机器人友善地张开双手，向二人介绍起自己和自己的同伴。
“这位叫做*自动化*，他不太喜欢说话。”
穿黑色人造皮肤衣的高个子机器人谦逊地点了点头，似乎压根没有发声装置。然后是“合成器”继续说话，他的两颗眼睛散发着黄色的光芒。
“我看到你们携带武器进入了我们的安保区域，所以按照规章制度对你们进行接待，还望各位能够理解。”
“还是人工智能说话彬彬有礼啊，比九成九的废土人说话都要有礼貌。”神原川看着眼前的两台机器人，不由自主但并不礼貌地感慨了一句。
“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并不是有意进入这里，而是在山中迷路才来到这里的。我们先后和废墟中的怪物三次交战，却很少有机会修整和补给，我的伙伴还受了伤，请你告诉我们最近的城镇在哪里，我们会立刻离开的。”
果然还是索菲亚担起了交涉的重任，但不待“合成器”继续回应，一架形似麦克风的无人机就飞到了索菲亚面前，而侍者机器人“合成器”在一瞬间就接受到了信号。
“不必急着离开，邓尼索维奇教授希望见见你们……”，他示意着那台无人机，“教授深居简出，还请通过“话筒”交流，还望海涵。”
于是无人机就传出同声传译器播放的机器音，但仔细听也能听见一个语气抑扬顿挫，音调高出八度的男声原音。
“你们好呀！小晨星们，欢迎来到我的黑森林，我就是高塔上的巫师了。”
虽然就这样和无人机说话多少有些别扭，但神原川留意的却是“巫师”一词。
“巫师萨满江湖术士这样的人我也见过不少，不过比起别家巫师不可测不可知的疯言疯语，阁下这位先知的咒语一定是更可靠更权威的理化公式吧！”
他到也不客气，话里没有好气，不过这话反而听得教授哈哈大笑：“我可没有把启明会的人当成麻瓜的意思，你就放心吧。”
这话一出，神原的脸色就更难看了，沉默半晌才小声发问。
“你，难道认识我？”
“我们素未谋面，当然是不认识了。”无人机在漂浮中有节奏地晃动着：“不过我刚才扫了一下你的虹膜，启明会的数据库我是有权限的，少尉同志！”
原来真的随便什么人都能知道他的出身吗？无论是严谨的推理还是更加严谨的大数据，像神原川这个年代的人实际上都是不习惯的。
“还是言归正传吧，如果你知道我们是谁，那你来找我们有什么事？”索菲亚正色道。
“咳咳，你们是从这附近的废墟里出来的吧？既然在我这里落难了，那我自然应该招待周全，*自动化*会领你们到他的值班室，那里随你们使用，我们也可以在那里谈谈您二位最近几日的见闻，我正好有些琐事需要拜托你们。”
这教授自然欲有所图，但索菲亚也只是做出了一个“请带路”的手势。
……
管够的土豆圆白菜汤，热气腾腾的土豆炖牛肉，佐以番茄汁、炸肉饼，还有餐后的哈瓦尔瓜子糖与康波特水果罐头，邓尼索维奇教授还慷慨地让“合成器”送上一罐“科利亚同志牌金尊黑鱼子酱”。
“自动化”的值班室真就是那种经典形象的单位二层小楼，窗台上甚至放着暖水瓶，屋子里还烧着暖气。这让一连多少天只能坚持吃干粮和苔藓到面如菜色的二人真的深感拨云见日了，别看个子不高，索菲亚的饭量其实是要胜过神原川的。
这样食指大动，吃得津津有味，索菲亚自然是事无巨细地把这几天在废墟的经历讲述给了教授的无人机，而神原川也很适时地把握住机会，建议教授开一瓶仓库里的陈年佳酿来把事情再慢慢道来。
不出所料，教授最感兴趣的果然还是二人远远看见的文明城市的踪影，与那架贴着他们头顶上空飞过的大型飞机。
“这附近只有斯塔诺夫山脉的崇山峻岭，整个叶尼塞利亚也没有如你形容规模的城市，就连古代文明留下的城市遗迹都没有达到这个规模。”
教授首先从理性上否认了山的那边真的有一座城市存在的可能性，但也并没有认为这两位经验丰富的冒险者是在夸大其词或者胡言乱语。
事实上，他话语间表露出了饶有兴趣的态度，甚至对这两位刚跋涉至此的旅者口中的“奇闻与幻觉”都没有表现出多少惊奇。
“所以你知道在我们身上纠结经历了什么吗？”二人再也无法抑制他们的好奇心。
“这种事情就像无端地发现环日轨道上正飘着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茶壶一样对吧？它仅仅是存在于那里超越了你的理性，让你们怀疑自己区别于废土上野蛮人的科学观念会变得一文不值，所以你们才如此迫切地希望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至少用来说服自己，就像雅克拉康所说的那样，是这样吗？”
即便只能看到无人机，但神原川似乎真的感到声音背后那双阴鸷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索菲亚陷入沉默，思考着教授刚才的话，不过神原川却先一步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说服自己是人类很重要的技能，我不想否认这一点，就像人是会习惯于双脚立于大地的安全感。不过我并不在乎什么*可知论*或者*不可知论*，我本就没有奢求去让我的理性能够把握事间的万事万物。”
“即便你的所见很可能会颠覆你一直以来的认知，让你陷入到疯狂之中？”不知道为什么，无人机的同声传译器没有把这句话翻译出来，从话筒中传出的是这位科学家的原声。
不过神原川就仿佛完全听懂了这句话一般，他继续坚持己见，看起来对自己的认知态度颇有信心。
“我所想的不过是和我一直所做的事情一样，面对自己能够理解或是压根无法理解的东西，我会去找到它能够服务于这片土地上如此多饥民的那一面，并在此基础上尽可能地保持好奇心。如果我固有的认识真的会让我误解什么，那么我会改，需要我像科学家一样怀疑我就会怀疑；需要我像信徒一样虔诚我就会虔诚……”
“一位真正的启明者，从来都乐于向事实低头。”
他把手放在胸前靠近心脏的位置，畅快地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