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的传奇调查员,你觉得这些是什么东西?”
索菲亚指着地上那一大滩翻滚蠕动的暗红色泥浆状物体,小心翼翼地和那东西保持着距离,大块的骸骨和垃圾还在它之间或沉或浮。
“在泰西诸国的神话故事与民间传说里,常常记载着诸如“噬人软泥”“饥渴之水”这样的字样,在方壶原也有人用“息壤”“太岁”这类的名字代指我们眼前的这个东西。”
神原手里拿着一个瓶子,似乎是想提取一些样本,但又面对着这一大团活动着的不定形质难以下手,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退回到索菲亚身边。
“启明会通过分析确定这是一种类似黏菌的生物,神经结构异常发达,而且基因与我们人类高度相似,不过具体有多相似我就不知道了,我怀疑化验部门压根就是提取了一块这怪物还没消化完的人类残渣。”
“所以你要拿这史莱姆怎么办?”索菲亚紧握着枪,一直理智地对那滩东西保持着厌恶与距离。
“你是说Slime?粘液,名字确实够准确。这东西似乎很不适应现在又干又冷的气候环境,它一直处于一种很不活跃的状态,我看不如干脆杀掉算了,留着这东西对附近村民也是个威胁。”
神原转身去拿油桶,将一整桶油都浇给在暗红色的史莱姆身上,那团生物似乎有所反应,向后退去试图躲避,但还是被神原整个点燃起来。
火焰腾空窜起,史莱姆的活动顿时剧烈起来,它的一部分似乎在向后退去,另一部分又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要扑向神原。
“嘭!”“嘭!”“嘭!”虽然不知道能否奏效,但索菲亚还是向那燃起的怪物开枪了,索性子弹带来的巨大动能还是发挥了作用,史莱姆的活动一下子沉寂下去,只是在火焰中发出“嘶嘶”的响声。
火烧了一会才灭掉,那滩史莱姆也几乎停止了活动,于是神原川跳了下去,手疾眼快地把一部分没有被烧到的史莱姆装到了瓶子里。
透过玻璃瓶还可以看到那一小团史莱姆又反射一般地挣扎了一阵。
山坡上长满了长白松,日子一天比一天地暖和起来,一条巨大的南向水泥管道跨河而立,一直延伸到两段的视野尽头,那一大滩史莱姆正是从管道的破口处溢出来的。
他们在这一带的自治村镇里奔走辗转超过了一周,明天就有进城的马车送他们回去了,但也就在这几天的时间里,他们也和这附近的村民们一同经历了一件大事。
虽然青国府在财阀集团的支持下武力解散了光州的市民政权,但仍有相当数量的委员逃到了北方山区,并且就于几天前在自治村镇民兵们的支持下正式组建了武装“继承军”。神原川则通过自己在玄武野的熟人为继承军购买了手枪十二支、步枪四十支。
而且听闻就在昨天,继承军在一处名为普天镇的地方设下埋伏,击毙财阀集团爪牙,改造人两名,首战告捷。
如此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场面可谓是盛况空前,这些山间安静的村社多年以来第一次地热闹起来,神原川与索菲亚也拾起了老本行,在离开之前为村民们调查处理一些稀奇古怪的事件。
似乎是刚刚的枪声吸引到了什么,林中发生异动,接近低声嘶吼的声音越来越近。
神原将枪从背上翻下,他们做好了应对突袭的准备。
大群的人影从树林间狂奔而出,衣衫褴褛,张牙舞爪。仔细看来,那些黑洞洞眼眶里都像被剜去了眼球一般,十分恐怖,他们所穿的破损衣物都曾是干净整齐的西装革履,这些人应该都属于白领岗位的中产阶层。
油头粉面的人变得落魄狼狈反差感是最强烈的,这些应该就是所谓“丧尸”了,并非废土上很有威胁的邪物,让它们在这里被枪声吸引也总好过放它们乱窜伤到附近的村民,民兵队长曾经说过,南方有许多怪物都是追逐着难民来到这里的。
两个人就那点火力,杀丧尸自然还是要爆头,古人云临敌不过三矢,更何况爆头还需要更多时间瞄准,神原川枪法不错,在丧尸扑到面前之前还是精准地把四发枪弹射进了丧尸的脑袋。
然后他主动向尸群奔去,刀刃一横,大力挥砍一击就将一具丧尸的头颅斩下,更多的丧尸扑面而来,神原川用枪杆和枪托将它们击退,又提枪向前突刺,刺刀从张开大嘴的丧尸软腭处捅入,精准地切断颈椎。
但在抽回刺刀时略有阻滞,丧尸们再度袭来,虽然也有几只丧尸张开血盆大口试图撕咬,但其实并不能撕开神原川身上的厚实外套,不过还有几只其实是在拳打脚踢,它们的力气大得惊人。
神原情急之下握紧老拳,能量如游丝般汇聚在拳心,电流推动,套着臂铠义体的左手对着面前丧尸轰出爆破般的一拳。
中拳丧尸的脖子无法承受巨大的冲击力,脑袋整个地歪了过去。索菲亚手持双枪,待到丧尸冲到距离十多步的距离内突然开火,于是丧尸都像割麦子一样倒下。
那支左轮手枪打完一转之后需要重新装填火药和弹丸,于是她收起枪,抡起那只蒸汽动力拳,只一拳竟把一只丧尸的头像西瓜一样直接打碎,然后索菲亚抓住神原川的肩膀,使在他被丧尸的包围前被拉了回来。
丧尸继续前扑,却被灵巧地躲开,为首的那只丧尸径直栽下河岸堤,直接跌进了那只半死的史莱姆里面,第二只丧尸虽然及时稳住身形,却也被神原一脚踢了下去。
不过这样一来,二人也是退无可退,被丧尸团团围住。索菲亚单手持枪继续奋战,面对面的距离即便无需瞄准也是弹无虚发,神原川的步枪却是有些施展不开,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被造成伤口对他的体力也是一个考验。
神原也没有瞄准,按照先敌开火的肌肉记忆,直接平举着枪就扣动了扳机,步枪直接在丧尸的肚子上开了一个大洞,那丧尸竟然直接无力地倒了下去。
这倒是始料不及的结果,神原川见状再次扣动扳机,这次子弹击中了的是丧尸的胸口,那丧尸咳出一口血也倒下了。
这下战斗就不再纠结于爆头了,剩下的几只“丧尸”很快被清理干净,但是这很奇怪,丧尸是利用其他办法使尸体活动起来的,对于尸体自身的各项机能实际上利用不大,自然也对局部地破坏尸体的行为反应平平。
但一个有生命的活物就不一样了,它们的冠能和机体都在一个精密的系统当中,局部地被破坏很容易影响到生命作为整体的存在,自然也要比丧尸脆弱得多。
神原川没有再关注平静下来的战场,而是赶紧伏在地上验起尸来,很快就发现这些所谓“丧尸”满身的旧伤全部都有炎症反应和愈合迹象,这只说明了一件事——这些所谓的“丧尸”其实只是陷入了疯狂的活人,无一例外。
先入为主的常识又一次如经历海啸般被颠覆,神原川感觉自己的胃部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他缓缓站起身,却又在压力下呕吐起来。
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他也完全不是那种不敢对活人下手的人,是“颠覆性”在神原川的脑海中再一次地强调了自己仰止山岳一般的存在: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些能够口吐人言的食尸鬼,想起了那些文明程度足以组成军队的地精,如今又见到了实际上还是活人的“丧尸”。
义军、抵抗军,无论是揭竿而起还是保家卫国,他也是能划着火柴头在阴湿的地道下同烂泥与尸体一并腐烂的人。
但是……
“我真的不想在所谓的*文明*边陲和所谓的*蛮族、野兽以及异教徒*再打仗了,这种事情谁愿意干谁干,打着*文明*的旗号去屠杀什么*野蛮人*,这和殖民者有什么区别?”
神原川遏制住呕吐,但压力也倾泻而出,和以往总是保持着“体面”的形象不同,现在的他看上去只像一位罹患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老兵。
“你怎么了?”索菲亚注意到神原川的异样,她端着枪警惕地留意着周围,还有几只掉队的“丧尸”这时候才从林子里跑出,都被索菲亚用子弹一一点名。
神原川也强打起精神继续举枪,和索菲亚一起朝来犯之敌开火,直到战场再次平息。
“还记得那些食尸鬼吗?我其实不应该叫他们这个名字,又没有证据表明他们真的以尸体为食——虽然他们先包围了我们,但先开枪造成流血的人却是我,我当时不知道他们会说话,如果是一群高举草叉火把的村民堵在我们的房子门口,我难道也要开枪吗?”
神原川极度恶嫌的语气里只有一种感觉,反胃,难以抑制的反胃。
“你毕竟亲眼看见那些地精以人类为食,如果不去阻止他们,他们又会杀掉多少人呢?”索菲亚语气平静,她说这些不是为了与神原争执,只是为了安慰。
“我知道,那确实没什么,可人自己就不吃人了吗?”神原语气几乎残忍般的冷酷。
“只怕绝对数量反而要多出太多,如果我们以*文明*为理由,就能毫无负罪感地突进地精的营地,那要不了多久我们也能同样突入亚人们的营地,那下一个是谁,过着原始生活的部落民吗,还是和我们完全不同思维的机器人们,那不同文化的人们呢,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不同肤色的人们呢,这还不算吃人吗?”
“呃……这恐怕只是过于悲观的滑坡论证,你太过紧张了……”
“这是真实发生在历史上的事实,而且它正在发生中,未来也会继续发生。这把傲慢又有洁癖的利刃又怎么会轻易地停下来呢?它甚至不出几轮就会砍到我自己头上。”
“那么你或许是正确的……”虽然索菲亚话被打断,但还是友善地搀扶着神原到岸堤坐下休息,她显然还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