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痛不痒地闲聊了几句,两位警官就打算告辞了。但无形的压力依然存在,正如每个人心头的无名火起,也许是为了辩白,舞女突然开口:
“他没有拿刀伤过我,那时候他在车上威胁要割腕,是我把他的刀抢走,当着他的面划开了我自己的手……然后他大叫着扑过来打了我两拳,接着又一个人放声大哭,把包里的东西丢得到处都是。”
这样冷静的叙述汉娜的确听了,但也仅限于听了,她点了几张钞票塞到花梨的手里让她去柜台结账,自己则站到了门外点起了烟。
白天的时候下过一场雨,现在空气还是湿漉漉的,昏黄的路灯光在水汽中渐渐模糊,仅是短短一条街上,就开有六家带有红绿彩灯招牌的药店。汉娜站在门口,正对着的是一家招牌很小的酒吧,有个戴着眼镜的学生仔在街对面的巷子里抽烟。
旁光看到身后有人影跑动,汉娜挪开一步让路。一股巨大的推力从脑后猛地向前施加,就非要把她推到在地不可,汉娜稳住身形,终于没有一头栽在地上,夜晚城市车水马龙的声音猝然消逝了。
时间从那一刻起就变慢了,但思考的速度还要慢于时间,直到头顶的剧痛传来,汉娜才坚持着终于转过了身。
于是迎面的是第二击、再一击。是老車,那个疯狂的男人瞪着血红的眼睛,他的手里有一支工兵铲,他的眼角被睁裂开了。
这一下依然没有直接击倒汉娜,她的墨镜被打飞出去了,于是得以和老車短暂地对视,他应该在声喊着什么给自己壮胆,但汉娜实在听不清,那个男的声音实在太小了,他尖声狂啸,却寂静无声。汉娜晃动着身体,可能还想发起反击,但只是一下子跌倒在地。
男人将手中的工兵铲高高举起,他像打高尔夫球一样打倒了汉娜,看样子还想把她置于死地。那会是什么结果,脑袋会像西瓜一样四分五裂吗,还是不会?
这么短的时间,汉娜·杜博阿想不了这么多,她所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死亡。
这位究竟考验的警官也想到过死亡,但那是在遥远的未来,可能是慷慨激昂的一跃之后,也可能是在一场挺身而出的枪战之中,这是她从小便耳熟能详的有关牺牲的壮烈结局。它不会像如今这样没有一点预兆地发生,至少,至少不会像现实这样现实。
不,其实这样也挺光荣的,她终归是在与歹徒的搏斗中因公牺牲,她的追悼会当然还会召开,记者们都会来……
或许是绝境之狐被激发而出的恐惧感,汉娜本就敏锐的洞察力此刻就像高清相机一样帮助她记录下了每一个细节。和狱中的照片相比,欧阳轩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他的颧骨极力向外突出,眼眶则深深内陷,他这些天也没刮胡子,没洗过头,也没睡过好觉。
他的表情自然是丑陋而狰狞的,他可真够丑的,不知是因为他这几秒钟的**爆发,还是这几天来的提心吊胆,或是这几十年来的日常生活。老車呀,到底是什么让你下定决心选择那惊险一跃地出逃呢?
“狼就蹲在门口,它会吃掉太阳。”
0.4秒不够汉娜做任何事情,但她还是放弃选择闭上眼睛,让这一切发生。相反,汉娜摸到了衣摆下面一个熟悉冰凉的金属物。
来试一试吧!即便落下的铁铲会瞬间杀死她,但她也希望能用动作的惯性或者类似肢体的反射能扣下这一枪,如果她会被恶鬼拉下地狱,那么这就是她最后的挽留!这么近的距离,不会脱靶的。
终于有声音传进耳朵里了,是枪声,54式手枪的声音。老車凝固的丑态如岩浆般融化,转而惊恐地长着大嘴,就像一颗气球被扎爆,他破功了,刚刚下定的决心被突如其来的枪声击得粉碎。
于是他没有逼近,反而转身就跑,但汉娜当然还是会开枪。枪焰的火花四溅,但逃离的身影仍在远去,希望这颗子弹能够拐弯,希望这一枪能打穿你一只耳朵!
门应该是被打开了,花梨举着枪跑了过来,汉娜想让她赶紧继续追击,如果她还能传达出意思的话……看着花梨的面孔越来越近,汉娜终于无法再继续维持意识了,身子软了下去,眼前也瞬时变黑。
还有人正在将她扶起来,但汉娜已经看不见了,直到这个时候,汉娜才听到自己刚才在店里点的那首歌。
……
對著按鍵搖擺,
隔著那段長街,
我像廢掉零件的機械,
那份呼吸瓦斯的情懷,
像密室的罅隙中,
用火花引點般病態。
……
凌晨四点,急诊室里寂静无声,即便是值班的护士也已经去休息了,灯熄之后,床头就只剩下监护仪的滴答闪烁。
眼前是昏暗的天花板,汉娜带着头痛在病床上醒来,这其实也没比宿醉糟多少。环境中消毒水的气味带来了一丝安全感。
“你醒了?”花梨站起身,去拿身后的纸袋子,在床头灯的映照下,她的目光柔和而明亮。
汉娜试着开口,她让喉咙动了动,嘴里自然是一股铁味。 “什么也不用说了,医生说你有些脑震荡,好好休息吧。”
花梨没让汉娜说话,两人默契地都没去提案子,她从纸袋子里拿出汉堡塞进汉娜手中,把她扶起来,让她好坐起来吃东西。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不过这个点还开门也只有麦当劳了,应该还是热的。”
顺从地咬一口汉堡,是了,选择快餐店总不会有错,这东西最合大众的口味,而且在哪里都一个味。汉娜想要讲述有一次她出门旅行,结果这一趟下来她吃过最可口最实惠的东西,就是她在景区门口临时买的麦当劳。
“那你呢?”汉娜的声音有些干哑,那么多的闲话都被她咽回到肚子里。
“我等你一起呀。”晃着手里的半杯可乐,花梨笑着从纸袋子里拿出她的那一份。这丫头肯定吃过晚饭了,现在那一份应该是出门买饭的时候忍不住给自己加的宵夜,但这就没必要揭穿她了。
“哎呀,这个我已经有了……”
花梨给自己点的竟然是一套儿童餐,而且注意力都放在了附赠的玩具上面。她手里把玩的那个廉价塑料小人应该是出自美国的哪部超级英雄电影,但具体是哪位、哪家公司的形象,汉娜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她能够看出来,花梨点儿童餐是为了集齐这一整套玩具,她的家里面已经收藏了不少玩具了。
“把你的这个跟别的小朋友的交换,看看他们有没有你缺的那个。”
汉娜还是忍不住指点起来,虽然口气就像是在逗孩子,但花梨更多地还是为汉娜能够看懂她在做什么而感到惊异。
“我还以为你肯定会说‘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在玩玩具’这样的话呢。”花梨撇了撇嘴。
“哈,那是他们自己没见识,此事在«宇宙牌香烟»中亦有记载。”
于是病房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其实呀,我本来以为前辈的名字是叫哈娜来着……”
花梨并不急着吃东西,只是贴近了汉娜,在安静的病房里放松地闭起眼睛,她正在用全身的姿态表现出信任感。
“是吗?我自己没有注意过这些事,它们有什么区别吗?”
既然花梨主动靠了过来,汉娜便自然而然地抚摸起她的头来,真的就像水到渠成那般自然。她挺喜欢这孩子的,年轻气盛,而且总有灵光一闪的想法。
“哈娜在日语里是花朵的意思呀。”
“是嘛?”
“是的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