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清晨的薄雾中,发动机逐渐冷却,蒸汽上升,空气中弥漫着重燃油的气味。
从此处前往南向高速,根据调度中心的指示,花梨已经把车子停在这里有一阵子了,她两手抵住方向盘,摩拳擦掌。
汉娜站在车外吹着冷风,她头上缠着纱布,但坚持出来要把这些天的事做个了断……
“不断地抽丝剥茧,像一只寻血猎犬那样一路追踪,死死咬住绝不松口,把事情办得干净利落,就像大侦探波洛!”
不然她们还能做什么呢?像个动物管理员一样把干了出格事情的野兽重新抓回笼子里,花梨便颇有一种驯兽师的自豪感。当然,这种认识显而易见地不正确,可以被一万种理论反驳,但无奈的是,这的确就是接下来事情的发展。
老車这下真的捅了大篓子,在他决心对那个招摇过市的女人施加恶意的那个晚上,就应该想到自己这么做的代价是什么,但事实总是远比他所期望的更糟。
他没想到自己用铁铲打破的是一位警官的头,真正的子弹擦着他的脸颊飞过,老車永远不会忘记这次体验。
于是他逃走了,用了一整夜的时间来回忆子弹擦过脸蛋的温度,那里没有受伤,却总感到火辣辣地疼。他直接开走了姘头家里的车,一辆接近报废的捷达汽车,没喝一口水,也没吃一口饭,没带上一件衣服,他只是慌不择路地逃窜。
他还能做什么呢?没有人对他抱有希望,无论他和他的情人多么歇斯底里地进行主体性的自救,他最终是再也做不了任何有意义的事情了。
……
目标车辆出现。花梨已经重新发动了车子,严阵以待,她与后座的汉娜探长无言对视,着实让她充满了决心。
追击,没有尖鸣不停的警灯,没有的车队,更没有什么直升机。出城的大马路上一片坦途,这是被刻意设计好的,路上寂静无声,其实却堪比垓下的十面埋伏。
那辆捷达驶过花梨,于是她立刻就跟上去,换挡如臂指使,自信如潮涌出。她抿住嘴,眉头紧锁,但很明显能够看出,花梨对自己操作着的机械颇为了解,提速很快,手感颇稳。
看到有人在追,前车立刻加速,花梨不慌不忙,稳稳咬住距离。
甩掉是绝无可能的,但两车的速度此刻已经很快了,两旁的行道树疾速后退,然后是更远处农田的地垄,只剩下最远处的山坡还岿然不动。
花梨这个家伙,即便认识时间不长,也很容易从她身上看到一种几乎执拗的大无畏精神。甚至足以让人好奇这个嘻嘻哈哈的姑娘的娇小身躯,里面是如何迸发出这么多的活力与这么大的勇气。
汉娜喜欢这样的人,所以她不忍心让这样的好青年因成为“驯兽师”而自豪,但好在她们的工作并不是读空气,其内部必然存在一种无法磨灭的想把法律按其本身执行的倾向,所以究其本质仍是维护团结的。
说过她的正义,现在说回她的勇气:一个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年轻人,当真是一个好姑娘!驾驶技艺娴熟,车也开得稳当,这便称得上“艺高人胆大”。
“我要截停他了,第一次!”
花梨对着无线电大喊,同时已经找好了角度,右侧超车,紧跟左侧并线!直接就撞上前车的右侧车尾。
仅这么轻轻一撞,逃犯驾驶的老捷达便已然失控,那辆高速行驶的机械活鱼一般挣扎着甩了两下尾巴,最终力竭停在路边。
“他停了,我现在去拷他!”
花梨一马当先,抓起手铐便下车直奔歹徒而去。汉娜揉了揉眼睛,尽力去克服这一路追逐飙车的晕眩感,她得跟上去才行。
那蒙头垢面的逃犯看上去还在动作激烈地不断踩着油门,但车子已经熄了火,在男人一次次慌乱地踩跺下纹丝不动。他的嘴也在一开一合,凄凄惨惨如涸辙之鱼。
“你有权保持沉默。如果你不保持沉默,那么你所说的一切都能够用作为你的呈堂证供。你有权在受审时请一位律师。如果你付不起律师费的话,我们可以给你指派一位。你是否完全了解你的上述权利?”
这些话被说出口并不是因为它原本的法权含义,只是因为它成为了某种“庄严的公义”,将它流利地背诵下来,然后严肃地准备战斗。
眼看花梨已经拉开了车门,薅着那人让他像只耗子般被拽出来,老車一惊,顺势扑在地上,还一连打了两个滚。
即便这样,逃犯的嘴里也还是在嘟哝着,他摇动着两根手指,听上去在碎念着什么“六”开头的词句,是“六根清净”?那他确实需要好好清净一下;还是“六丁神火”、“六脉神剑”?可能他终于还是疯了吧。
“砰!”干冷的空气中一声干冷的炸响,一整条公路上所有参与合围准备抓捕的警员都为之寒毛立竖,难道情报有误,歹徒手中持有枪支?原本准备赶来支援的小组立刻压低身形,有身手矫健的甚至直接翻身进路边的沟里。
但汉娜来不及多想,她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花梨离那个家伙太近了……
在听见声音不对劲的同时,身体便如弹簧般做出反应。是的,做成此事并不容易,干得漂亮。
总之,血气上涌之下顾不上其他,汉娜大吼一声向二人的方向扑去,左手试图把花梨往回拉,右手则随着垫步直接给了歹徒一拳!
这一拳正中面门,狼狈的老車在地上连却数步仍不能趴稳,从路边跌进了尚未春耕上农田。如此看待,要不是突然偷袭,汉娜说不定还真有把握当晚就拿下胡乱挥舞铲子的老車。
……花梨尚不清楚是什么东西突然炸响,在肾上腺素的影响下,她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没有受伤,但一股浓臭的硫磺味确确实实是传入了她的鼻腔。
身旁的汉娜已经掏出枪瞄准了倒在地里的老車,从这个角度并看不出来他是否已经昏迷不醒,花梨自是立刻照做。就这样直到增援赶到,将那老車重新丢回牢房,等待属于他的再度宣判。
……
汉娜把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花梨拉回身边,然后反手对着老車脸上就是一拳!
老車看向了二人,有一瞬间他流露出困惑,但马上被某种盲目的喜悦和癫狂取代。比起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此刻的老車更像一只能让恐惧直达常人的肺腑,带来厌恶与反胃的生物——非人。
那么在此结果之上,老車仍然披着的那张人类的外皮就只会让人感到最最极端的恐惧了。
“抛开所有的道德与法律,准备迎接新的王国。”
他在强词夺理中表现出些许沾沾自喜,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稍微心安一点。虽然比起痴傻的疯话,他的语气和口齿显得异常冷静而清晰,但只能寄托这样的“不正常”才能伪装出“正常”,依赖幻想依赖到这种程度,反而显得可悲。
汉娜因而不屑一顾……
“末日之下,先杀圣母!”
他发起了攻击,这次轮到老車大吼一声向汉娜二人扑来,社会性地被短暂剥离赋予了他勇气,那两只手张牙舞爪,虽然比起他无意识所模仿的丧尸形象,他看上去还是像个人模狗样的人类。
他的确打不过汉娜。纵使老車扑到二人身前,也不过是和挡在汉娜身前,体型稍小的花梨扭打在了一起,然后立刻破绽全开地硬捱了一记汉娜的窝心脚,结结实实。
于是老車呲牙咧嘴地倒地,也许是疼痛终于让他清醒,倒错一般地献祭底线和良心不会换来任何东西。但他却不可以认识到这一点,清醒只会让他觉得痛苦——他袭击汉娜的那晚不也正是如此吗?正是汉娜在工作时喝了酒,被麻痹的神经才不会在被殴打时感到那么地疼。
不过如果不是她喝了酒,那偷袭还会那么容易成功吗,如果被她躲过或者挡下了铲子,那自己是不是又要再被踢中一次?
从胸口到肝部的剧痛提醒这老車这一脚的威力,想要怕起来就会在用力时感到疼痛,更何况只想躺在地上,等着别人过来把他抬走。
……
当他抓住那个年轻女警的时候,那个头上裹着纱布的女警踢中了他,老車的动作随之一滞,年轻的女警也趁势发起了反击。
他顷刻间便遭了两人不少的拳脚,老女警挥开甩棍狠狠砸在他的头上,老車吃痛将它劈手打落,但年轻女警又迅速捡起了它,在空中划过半圆又一次抡在他的头顶。
这两下确实打得他眼冒金星,头破血流了,他本该就此昏死过去,但同样伴随臭鸡蛋气味炸响的声音却在甩棍抡到头上的同时再次传开……
增援的警员已经老車团团围住,他们手中都举着枪,甚至有人已经朝着他们的方向开了火。
倘若枪战爆发,处在风暴最中心的她们二人将是最危险的。
于是汉娜快速掏出她的点三八警枪,对着老車迎头就是一枪,动作夸张娴熟,眼明手巧!
于是老車直挺挺地倒下,疲惫且濒临崩溃的猿猴感激着占据他肉体的邪恶灵魂终于出窍。物质不灭,不过粉碎,但符号学概念上的灵魂则会魂飞魄散,能指洒落一地。
……
汉娜起初把那两声奇怪的炸裂声当做某种自制火器开火的声音,但她并没有在歹徒手中见到类似的武器,如今她再度听到枪声,才分析出两者真正的不同……
第三声炸响犹如平地惊雷,汉娜觉得肋下像被什么人用力打了一拳。
她下意识伸手去捂,却摸到自己的防弹背心已经被撕裂了,然后是温热的东西,鲜血。
然后是她力竭倒下,我们不可能拯救整个世界,你明白的。
汉娜倒下了,没人知道凶手使用了什么样的疑似爆炸物,只是事后在破损的防弹衣上化验出了低纯度的硫磺残留……不过总之,她成功击毙了歹徒,并且看到花梨飞奔过来为她紧急包扎伤口……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汉娜.杜博阿的意识逐渐飘远,记忆被投递到虚无之中,不被侦测和需索。开始成为无始无终,最后只是寂静——时间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向量。
“我是死了吗?”
“什么?你当然没死,死人是不会有知觉的!”
“那这里是哪里?”
“不过是一处能被电磁信号强行施加纬度的可悲所在。”
“谁在和我说话?”
“你的一位搭档,现在为你掷骰子。”
“花梨怎么样了,她没受伤吧?”
“她的心是风之回廊,她身下的天空是红色,她有十万条发光的手臂。”
“真的吗?她是我们屋旁的神明。”
“不,她只是她的一小部分,你也是……她现在正在你的床头放了一小瓶花,然后花枯萎了。”
“我得去找她。”
“当然,你只需要知道你在哪里。”
“我在哪里?”
“国王县前往亚特兰大的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