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长官大姐,我们现在是出什么任务啊?”
那位女警看起来凶巴巴的,神原川自是免不了一顿鞠躬道歉,二人来到警务局大门外,神原甚至不知此次是要做些什么。
“说是给我配个顾问,结果问我这么多问题……”,哈娜摆了摆手,示意先上车,然后自己先坐进一辆经典方正造型的警车座位上——整个警务局的院子里只有一辆汽车,她有些匆忙地要把这辆车开走。
“我们是去凶案现场,去看尸体,你好像也上过战场,可别被吓尿裤子了。”
转动钥匙给发动机打着火,神原在车上可以清楚看到警官的驾驶技术并不好,倒车出院显得磕磕绊绊,甚至还剐蹭到了车尾。
营港虽与奉天府比不了繁华,但城市也较偏僻的铁脉城大出了不少。警务局大楼挨着的地方叫做气球街,这里是繁华区,各种奇妙的建筑林立在这里,五颜六色的商品店面拥挤在摩天大厦里,但辉煌灯火只在晚上才会点亮,此刻路上行人的数量并不算多。
继续向前,复古的居民区回归了县城应有的宁静,这一段是老街,商埠均与百年前无异。从忙碌的车道中的横穿而过的男人手里提着一条马鲛鱼,借着车子因人潮而停下的空当,神原把游离的目光停在了一家拌海蜇的摊位上,生意看上去还算兴隆——离开市中心,街上的空气里总有一股海腥味。
……
早上九点,哈娜将车开上前往海滨的大路,大辽河从她身下的桥底泥沙俱下地流淌着,在偶然地一瞥中,锈色的浑浊水面于阳光下陡然亮起粼波,没有一个路人留意,此事平平无奇。
“……只是去看尸体的话,为什么要这样全副武装?你背后那杆大炮口径已经超过二十毫米了。”
神原川首先打破沉默,这个小老弟还在问问题,不过对这种明显意图缓和气氛的语气,哈娜就没有必要再去呛了,他这样问到还显得敏锐。
“以我现在的身体强度,操纵这种武器其实相当便捷……你能多留点神是好事,这次死的人身份很麻烦,家伙一定记得拿稳,对了,我看你怎么有点眼熟呢?。”
哈娜在开车的时候下意识地握紧了方向盘,她从刚才就总有一种会不小心把车开进海里的既视感。
好在一路无事,二人来到海边。过去的城市并未在此处重建,新建的渔村也在辛咸的海风中濒临瓦解,人们用废墟和瓦砾重新搭建房屋,曾经是窗户的地方被木板尽量封死——的确还有人依然住在这里,岸上拴着别人家的渔船,小屁孩们在曾是观海步道的地方嬉闹、点火、随地大小便、乱涂乱画。
到处都是经历枯荣却依旧破败之景,这也是末法之世的一个侧面。
“招子放亮点…”,她依然在有意压低声音提醒。
哈娜把车停在这里,因为前面已经没有路了,于是步行到一栋废弃的公寓楼前,警务局已经在那里拉起了警戒线。
现场果然如神原所担心的那样,入眼便是寂静压抑的不祥之兆,两位穿着厚实防弹背心的警员将自己的身形压低在砖混墙的阴影之下,端着铁黑的冲锋枪把守着空旷的公寓一层。
简单地点头打过招呼,哈娜便立刻登上二楼——他们都不愿意开口说话打破宁静,仿佛一点噪声都意味着枪战一触即发……
楼里有六位警员,带队的姓吴,叫吴佩鸿,呼兰人。他们无一不紧握着武器,时刻盯紧外面,扫视着在阳光下发白的混凝土和其间晦暗的角落缝隙。昨夜有人打了他们的黑枪,将这些人困在了这里,幸而无人受伤,营港警务局本部于是将他们调试完毕的人造人警探派出接应,这是一张压箱底的王牌。
当然,这些内部细节没必要跟神原川赘述,他本质来说是个文职,只需检查死者的尸体,并且将它带回去进一步由专门人员验尸就是了。
一进门就能发现墙上新留下的弹孔,桌椅和柜子被掀翻撕碎,木屑残片到处都是,很容易就能建立起一个凶杀案的现场模型。但警探和顾问并不急着靠近房间中央最显眼的那具尸体,那是一具上半身被严重损坏的男性尸体,它同样符合传统的凶杀案构想——住在附近的居民在前天夜里听见接连不断的枪声与激烈交战的声音,他们在天亮后选择报警,而今天是警员们被困在这里的第二天。
与凶杀案认知不符的是,那个房间里充满了红色的水,从质地、气味、数量还有颜色来看都并非血液——人没有这么多的血,血也不会这么久不氧化干涸。
“该做的我们都做了,你再去看看,告诉我们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然后我们就把它带走。”吴队长对神原川如此下令,并把哈娜留在面前,他们还有话要说。
神原首先凑近墙上的红色水渍仔细观察起来,轻轻扇闻,没有半点血腥气味,那液体浓重的质地反而更接近是“掺着颜料的燃料”,他原地站定许久,比鲜血更鲜红的视觉冲击并没有让灵感凭空而来。
“我们来的时候什么人也没看见,更没见人阻拦我们,这种地方每天都有人开枪,你们就这样画地为牢了?”
哈娜的声音从神原身后响起,她对这些警员被困在这里的表现并不满意。
“螺湮湾可不比城内,本地乡民对我们警务局人员相当排斥,已经三番五次地过来阻挠打扰,闹得剑拔弩张,一不小心就要擦枪走火的!”
吴队长还在以一种讳莫如深的口气沉痛利害,但哈娜已经来到神原川身旁。
“小子,看出来什么没有?”
“不是血,基本都是油。”哈娜本来还在摸索身上的打火机,听到这句话也打消了念头。
“说起来,当然只是问一下,您可以……就是,我听说有的机型用舌头可以化验什么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难道可以吗?”
“去你妈的,滚!”
……
于是神原终于转向了房间中央的那具尸体,带上手套,揭开已经被染红的盖布。即便尸体上端近四分之一的部分已经不翼而飞,就像由内向外突然炸开一样,血肉横飞,此等惨状令在场的警员们心中感到一阵恶寒,那寒意下甚至还带着灼痛。
不过最终也没有人坚持不住呕吐出来,能够看出,死者穿着一件军裤,战术装备也很齐全,上身残留的衣物也是行伍中配发的内衬,已经僵硬的手中还紧握着一支枪。
“昨天吴队长他们已经确认这家伙的身份了,是驻扎在营港舰队里的水兵教官,所以才说这身份很麻烦啊。”
哈娜这样说着在尸体旁挠着头蹲下,还是颇为专业地自行调查了一番。
“有尸臭,但是没有血腥味……握枪的姿势看样子是对准了自己的脑袋,但他不可能把自己整个头都炸飞……那是个什么东西,他飞出去的脑子吗?”
顺着哈娜手指去的方向,连接着一段脊柱的大脑果然在不远处,沾满了地上的红色油体。
“我已经快要吐了……”
听着抱怨,神原川直接戴着手套去扒它,触感并不同于软趴趴的脂肪,而更像是坚韧的皮革,那脑上带着昆虫那样的附肢和翅膀,神原川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
“看起来更像是独立的结构……”他似在自言自语。
耳畔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难听的讥笑声,神原回过头来,大家都很严肃,就连哈娜也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正紧盯着尸体。房间里并没有人在笑。
“那些又是什么?很奇怪的伤口,能看到有真正的人血凝在上面。”哈娜见微知著,再次发现了端倪,在尸体大面积的创面处,隐藏着不少不规则细密的小孔。听她这么一说,神原在“脑袋”的上面也找到了同样的孔洞,精密得如同外科手术。
古籍记载,有一种(或者好几种)抱脸猎头,寄生人体的虫豸;另有一种怪诞蚰蜒虫,形似人体脊骨——那么或许,这位教头就是被寄生虫所害,才横死于此的。
那为何非在这么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还在这里大肆喧嚣响了一夜的枪呢?
“如果是水兵们被什么人或者东西袭击了,那他们应该告知我们的。”
“所以他们没有,从来也没有谁袭击过他们,他们只报警说自己的教官走失了。”听见神原川自言自语,哈娜上前回答。
“我有一个技术性的猜想……”神原川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又指了指哈娜:“或许这家伙和你一样,也经历过某种改造。”
“所以地上才没有血只有油,那他身上怎么没有元器件呀,没个弹簧齿轮啥的。”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技术,可能是生物技术什么的,不过人肯定不会天生就这样。”
……
谈论并没有解开谜团,哈娜把那具奇怪的尸体收容进裹尸袋,但当警员们试图快速将尸体抬上车的时候,那些在建筑的阴影处躲避阳光,却一直在远处观望的渔民们就突然嘴里嘟囔着什么围了上来,他们看起来醉醺醺的,而且越聚越多。
这些被晒得黝黑,手上布满老茧的人即便开口说话,他们的声音在警员们耳中也是仅仅是些难以被理解的“形似语言的东西”。
不过警务局诸君总能从语气里听出来者不善,人们都躁动着喊什么“彻底清理不干净的东西”“干脆一把火烧掉”这样的话,而且情绪越喊越激动——这从他们当中逐渐有人开始挥舞着鱼叉和猎枪可以看出。
眼看就要酿成群体事件,背着一杆吓人大枪的哈娜自是知趣地悄悄转回队伍最后,神原更是打算拔腿就跑也没想着掏出武器来,不过还是吴队经验老练,非但没有对抗的意思,反而一把抱住人群中的宽厚长者,嘴上也是不断出言安抚。
终于是靠着村长从中斡旋,吴警官一顿好说歹说,围聚的村民们才被半推半就地看着裹尸袋被临时放置在了螺涅湾的村公所里。
即便如此,外面的人群也还是嘈杂了许久都没有散去,吴队长还是怕夜长梦多,这种冲突打赢了也没处说理,更怕的是就这几个人几杆枪还真容易打不赢。也只好联系西炮台那边的海军基地派人过来,虽说水兵们因为长官被杀,一个个正群情激奋,不过警务局这边只派来两个人来,显然是不想扩大冲突,索性把心一横让水兵介入,也不失为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