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房上下两层,外面的围墙还修得老高,好在不用心虚地去费劲翻什么墙,村民们聚在院子里,神原就直接凑过去瞧热闹,实在不受欢迎大不了走开就是了。
推门进院,只见到一大群人焦急地团团打转,嘴里还念叨着类似“道反天罡”“别造孽触怒了龙王”这样的话,都是些褐衣破衫生活简朴的普通渔民,聚在一起的样子不像在惹麻烦,反而都是一副求人办事的面孔。
不过他们看到神原川进来就变得很烦躁了,本就着急的模样一下子成了恼怒,推搡着就要把他撵走。神原川暗叫不妙正想转身退出,有个年轻气盛的壮实渔民就抄起院子里闲置的斧头直奔他而来,被团团围住的神原川可不想赌这人只是在吓唬人还是真的起了行凶的歹念。
他立刻像只应激的猫儿一样跳开,一把夺下村民手里的斧子,但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一位矮而黄胖的村妇大妈突然不知哪来的手劲和勇气,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在打神原川脸上,这下可真是打懵了他,耳朵里听见层出不穷的咒骂不断挤过嗡鸣声而为他所察觉。再一转身,正赶上他身后进院的村民也拿起了某件农具,一个闷棍把神原川打倒在地。
一张张平凡而麻木的民众面孔都因为恐惧与愤怒而变得扭曲起来,可寻常人家再怎样又能狰狞到哪里去?原来是神原川的感官出了问题,他两眼一黑,只感觉到了身体亲密接触地面的感觉,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甚至连疼痛都被虚无消弭,神原川失去了意识。
……
某时某地,断折的柱群,意义晦涩的梦,在本可以解悟的时候落入遗忘的井。
如果科技猎人是一些寻找过去时代的人,我们就不应该让他们像现实存在一样出现,这些追求真实的人应该像梦幻泡影一样存于远方,我们会听到他们的传说却不会真的看见,因为历史已经与现代生活无关了——我们无法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
……
堆满了板条箱的仓库,勉强透光的小窗,光滑的水泥地面,因空气流通不畅而特有的陈味,一双丝质长手套托起神原川的下巴,他知道是有人粗暴地把他一路拖行到这里的,这样的既视感,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水泥封住双腿,再丢进海里喂鱼。
“咳咳……”神原川挣扎着在一把旧椅子上清醒过来,奋力地抬起头,酒馆里那位身着法兰绒西装的女人此刻正在他面前,周边几个人看着也像常年混在江湖里的,而且人员构成颇为“国际化”。
一个黑人光头刺青大汉就在他眼前转着刀子,还有怀里揣着东洋刀,扎丸子头的小胡子男人靠在墙边沉默不语,那边几个端枪的白人高大得像一堵墙,这都是些张牙舞爪的罗刹鬼。剩下本地面孔的家伙看过去也不会让人感到半点亲切,这些都是些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脸上只有凶相,手中仅有利器。
那女人就站在这么一群人的正中间,她果真是个走私犯,还是当中头目。
“原来你叫顾川啊。”女人阻止了神原川的进一步东张西望,颇为玩味地念叨起神原川的汉姓,手里正捏着他印着天字徽的警务局证件。这到没什么意外的,神原其实是属于母亲的姓氏,从神原川参军直到现在,所有印在官方证件上的名字都是顾川。
“你还真是冒失,擅自就倒在我的仓库里,那些村民还担心有没有失手把你打死,你身上的刀枪财物也没人碰过,能自己站起来的话就赶紧回去吧,别再给人添麻烦了。”
女人把证件递还给神原川,他才意识到自己甚至都没有被人捆住手脚。
“不知老板尊姓大名?”他还是觉得有些头晕。
女人并没有回答,可以看出她收起了进一步说点什么的想法,只在许久之后才严肃道。
“这是为了你好,你真的不应该再给我……还有你自己添麻烦了。我能在这里做生意离不开乡亲们的支持,但你没办法做到这点,还是回到城里去吧,你只是一个顾问,你对姓吴的并不需要尽义务。”
至少在神原川看来,女人的言辞与语气颇为无奈,事实上,这已是释放出相当夸张的善意了,这么些年行走江湖,一言不合就头破血流的场面他已经鉴赏过无数次了,面前这帮人给的面子已经太多了……这反而令人不安。
虽然还是没有完全明白情况,那些村民聚在走私犯的地盘前,还打晕了他,但眼前这帮人既然决定要放他走,可能是村子里有军方镇场的原因吧,神原没有多想,起身告辞,只一心赶快些抽身逃去。
回到村里,正撞见哈娜警探也在四处找他,若不是她问,神原都不知道自己头上已经缠了绷带,于是又把经历如实交代了一遍。
“……在营港附近活跃的走私头目,就有一位就是被叫做夜猫的年轻女人,应该就是她了…我还以为这家伙只在大工业港区活动呢,有空得跟51分局的人说一声。”
免不了一番数落,哈娜也习惯性地递烟给受伤的神原川,不过他确实不抽烟。
“那家伙刚才还在劝我放弃这个案子,她肯定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你们还真的可以在她身上做文章试试。”神原川也在努力推进案情进展,分享着他已知的全部信息。
“不错,我这边也有发现,我打听到一个人,是个离群索居的老头子,经常在这片给外来人做向导,肯定比一帮走私犯要好说话。”
哈娜发挥了她作为资深警探的职业素养,才一个下午似乎就已经有所突破了。
“老爷子姓费,单名一个罗,街坊邻居都叫他老费罗,他就住在落龙庙附近,我们明早开车过去拜访一下。”
警探学着老派侦探小说里的样子捋着并不长胡子的下巴,制定计划的同时正看着已经亮起的电灯——村里离市区并不算远,可尚在使用的电线杆只是稀疏连了几根。晚霞衰落得很快,落日向西入海,可大海却并不因此沸腾,反而照单全收它散发的每一缕光热,直到海水也变得辉煌万丈,一如流动烁金。
“是龙王庙吗?在螺涅湾附近,那就应该是九头龙王的庙了。”
“你这顾问还真是在行……我有点好奇啊,那龙王为什么会有九个脑袋呢,难道就是只海德拉不成?”
“哎,这部分我还真得跟你讲清楚,如果你当着附近村民的面说什么九头蛇,那是会得罪人的——有人认为其实是龙王的巨大触须被人误认成了龙头,九在这里并不是确切的数字,应该只是泛指数量很多,所以才有九头龙王这个说法;还有人说是因为龙王生了九个孩子,但那就有些附会了,不过民俗学嘛,就是许多牵强附会,以讹传讹的情况。”
听见神原川的提醒,哈娜也算知趣地闭上了嘴,看样子因为管不住嘴巴而惹出的乱子她之前可没少经历。
“我问一句正事,陆战队有没有护送你们把尸体带回去?”
“还没有,目前谈判的结果是我们可以把尸体暂时放在村公所里,老吴负责的这件事,我可处理不了这种事,就怕谁也给我头上来这么一下……”
她还在揶揄,没有一点稳重警官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