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下子被问住了,恍神了一下才咬死说什么“人就是我杀的我当然知道”这种话,但语气已经没有之前那般确信了,多了几分心虚,再问什么都不开口了。
哈娜不信这家伙就是凶手,但从他的反应也能看出他绝对是知情人。神原川站了出来,做出手势表达让他来对话试试,于是哈娜退到屋外继续抽烟,由他上前一步。
“别着急,我们是警务局,我们不会接到报警还不管的,你与罗博泰克集团有什么矛盾都可以跟我们说,我们也希望你能告诉更有关于螺涅湾的消息。”
老人还是有些生气,他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把开水灌进搪瓷杯,炉子已锈得很厉害了。
“都他妈开春了煤还在涨价……我本来搁院里劈柴,你们这一来我又没功夫干活了。”
“我去做就好了。”神原川语气温和地出了门,他的确有些当兵时的样子,并不把帮老乡挑水收菜这种活计当做刁难,相反,他甚至觉得这对交流而言是一个好的开始。
那个傻小子干活去了,他果然看着就不太聪明。香烟散入晨间清冷的风,这烟潮得要命,但哈娜还是一根接着一根,凝望着夹在指间的红色烟嘴,吞吐过肺的感觉她相当熟悉……万宝路的味道好像真的浓重了许多,之前明明还是一款淡烟,那是在她还能感到活着的时候。
当她继续沉迷灼烧自己并不存在的肺部,屋里的老人突然敲了敲搪瓷杯,叫醒正靠在门板上发呆的哈娜,他有些尴尬地在说话前清了清嗓子。
“我记起来你了,在大工业港前开枪闹事的那几个兵痞,就是你把他们都干掉的?”
“有个幸存者其实是在医院里被他们自己人处理掉的,不过没错,就是我干的!”哈娜一下来了精神,这反应一看就是个经常自吹自擂的人,而她吹嘘自己时露出的自认迷人的诡异笑容则尤其难看:“那些雇佣兵身上套的护具比王八还厚,但我只开一枪就正中他的面门,然后他就死了,死得不能再死!”
说到兴起,哈娜连手里的烟蒂都甩飞了出去,除她之外,院子里就只剩下外面的神原川叮叮咚咚劈柴禾的声音……
好像这个世界终于带给他乐于听到的好消息,他又敲了响搪瓷杯:“喝茶还是?”他的另一只手里是一瓶连标签都没有的散装白酒。
……
当她的喉头仍能发热,哈娜会庆幸自己的舌头还能感受到口中酒体的辛辣,庆幸她那由黏菌组成的大脑还会被酒精所麻醉。
“这个地方叫螺涅湾,你们去过的螺涅村是这里最大的村子,他们村的势力也是最大的。我们现在待的村子叫虾(ha)里村,跟咱们看见的一样,都是些老弱病残,他们都是螺涅村的仇家,搬来这里就是存心给他们找不痛快。”
老人慢慢道来,权当做下酒菜了:“我们那些外商贵客的业务连荒村里的盐田渔场都有涉及,七成以上的渔获都由他们收购,我甚至没提那些的兼并和污染,有冲突是必然的,紧接着就是武装斗争。我举个例子,螺涅村人对那些人捕鲸船尤其憎恨。”
“浅海还有鲸鱼?我以为就只有海豚。”院里的木柴因受潮而沉重,但劈开它们对装备了义体臂铠的神原川并不成问题,他甚至有余裕插话。
“没有鲸鱼,但捕鲸船都是一样的,洋鬼子的船总在我们这一片四处转悠寻找猎物,我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他说话很有条理,显然知道自己正在说什么。
“他们要找什么,石油?”哈娜不假思索道。
“是异形,那些罗博泰克的杂碎们正在找异形。”老人的声音阴冷却清醒。“螺涅湾近海藏着一大堆臭烘烘的鱼头怪,整天暗戳戳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没有户籍,也不用上税。”
哈娜转头看向她在屋外院子里的顾问,似乎在等他做出解释。
“呃,鱼人异形是吧……这个到目前为止我们对他们还知之甚少,我们甚至不能界定他们是否属于某类或者某几类亚人,而且警务局暂时也没有在水下展开业务的长期规划……不过螺涅湾海域确实很有可能是鱼人异形的活动区域,从生物学上讲。”神原川停下手头的事,有些局促地推了下不存在的眼镜,他希望能帮上忙,却又没提供上什么有用的信息。
“还有就是,据说鱼人会和岸上的居民结合诞下子嗣,不过没有什么证据就是了……呃,关于这点,如果警官你有兴趣,我们可以以后再聊。”然后他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回到老人面前:“对了 螺涅湾本地的居民和这些鱼人有过往来吗,他们会说汉语吧?”
“我正要说呢……”老人挥手招呼神原川坐下,“有没有串种我不知道,但螺涅村就是在这些鱼人支持下才壮大起来的,他们供奉相同的九头龙王,同样地忙着我不想知道的事情。”
哈娜听见这些话再次发起呆来:像泥沼鱼人,海妖塞壬之类的东西她是曾亲眼见过的,只是意识与心灵当然破镜难圆,她的记忆现在并不可靠。
……
“所以螺涅才会和罗博泰克的人发生冲突甚至火并,那里的群众的确群情激奋。”神原轻抚头顶的绷带,“那其他地方呢,比如这里的虾里村,大家有团结起来共同御敌外侮吗?”
“虾里村的人拜托我,还有一个唱洋剧的戏班,一举趁乱夺走了这座落龙庙,把里面的龙王像砸了个粉碎,重新塑了一个叫翡翠喇嘛的偶像。”老人在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股讽刺的笑容,看起来就像在无奈地想要憋住苦笑……
“所以,这些天的枪声就是你们在混战咯?”哈娜自然而然得出结论,“不过仅仅是几个村民就能一支武装到牙齿的私人军队对抗吗,我们的死者生前和村里的通信往来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不过听你的意思,杀害他的难道不是集团的人?”
“可是警官,这里是奉天府登名在册的港口城市,不是什么胡志明小道,南蛮…我是说外国人并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神原川正襟危坐地为她的话提供补充。
“螺涅村其实有一支不怎么合规的民团武装,跟愤怒的村民或者在明面上显摆自己黑道纹身的家伙们完全是两回事。我猜他们肯定没有在你们警务局面前露过面,不过你们的一举一动说不定都在他们的眼里。”老人枪上的瞄准镜实在新得发亮。
他又继续说到:“那些拿枪的保安在陆地方向不敢太过张扬,冷枪冷炮他们也讨不到便宜,最要紧的冲突一直都在海上,几条舢舨的骚扰还算不了什么——那些寻找异形的捕鲸船,往往是异形先找上他们……”
“好的,螺涅湾的复杂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即便警务局无法处理,我们也会通知军队的。现在能讲讲你对死者都知道些什么吗?”哈娜又回到正题,已经没有什么嘻嘻哈哈的了。
“那我就都告诉你吧,我没有半句假话:之前已经说过我跟螺涅村人有那么点恩怨,他们和哪些当官的有来往,我一直都盯着呢——然后你们总念叨的那个死者,他开枪自杀了,是我亲眼看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