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受到军队的委托和帮助,深入了解当地矛盾、科学原理、都市传说,甚至为此挂彩受伤,牵扯进了三方甚至四方势力的大混操,现在得出的结论却是自杀?”
回程的路上,哈娜警官免不了一阵带着自嘲的尖锐阴阳怪气,她宁可没有线索,也不希望得到的是这么一个线索。
“疑点和我们现场勘察到的一样,他用小口径手枪自杀,却把头都整个炸开了——不仅是我们的推理如此,那位老爷子用瞄准镜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神原川希望梳理案情能让警官冷静下来,而他立刻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等等,还记得我之前提到过的破体而出的寄生虫吧,在那之前我猜测那坨形似大脑的东西经过人为改造。奉天府除了官府之外还有谁有这个技术,而且正好和死者有关系呢?”
车轮因轧过滨海公路蔓延的裂缝而颠簸了一下。
“那老头对集团不满这么大,如果是那些人做的,他肯定早就在我们面前一口咬定罗博泰克了,现在这样说明他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先回去报告一下吧,希望到时候能换个人跟那些有钱的大老板打交道,我就应付不来那些人……天上有东西!”
迅速发现情况,哈娜瞬间切换状态,一边高声警告同伴,同时用力踩下油门,视野余光里的阴影正快速逼近,紧接着就是一阵叮叮当当金属碰撞的声音。
“抬头,左侧车道方向,数目有四,看着像无人机!”她继续报点,语调很高,后座的神原川连忙摇下车窗,已经端起了自己的步枪。
汽车刚刚加速驶过的地方,此时布满了刺入道旁泥土中的粗长锥刺,他抬起头,这一下看清了袭击者的面貌。
戴着同心圆纹理的颅脑状主体,拖着一条细长的尾巴,尾尖是一条约莫一臂长的锥桶状结构,一对透明的膜翅托举着如此结构体飞翔在阴郁的天空中。它们一队共四个,正组成某种稳定的阵型全速追赶着警车。
这与神原在案发现场发现的死者大脑如出一辙,只是明显多了些外部加装的机械结构,它们果真是独立的个体。
“罗博泰克的仿生无人机!”他的大脑立刻闪过如此判断,身体则更先一步架枪瞄准,能在此时此刻派出这般人工造物的,只怕营港城里也找不到第二家。
这四架飞虫般的扑翼无人机紧追不放,神原川自然只想着开枪打它们,瞄准其中一只,努力保持沉着冷静,扣动扳机。
“嘭!”枪声干冷地在空旷的海滨公路上回荡,可靠的步枪弹正中一只“飞虫”的外壳。它就像是猛地撞到了什么东西,原有的飞行轨迹被截断,速度迅速下降,直到落在地面彻底不动,被车子远远甩在身后。
“漂亮!”在倒后镜中看到神原成功击落一架敌机,哈娜从不吝啬赞赏,她的大脑正在快速地分析局面:敢明目张胆地攻击警车,敌人的恶意不言自明。局面如此被动,作为领队的哈娜全速驱车,只想着尽快赶回友军驻防的螺涅村。
于是神原川配合哈娜又向着空中的机群连开数枪,迫使它们做出规避动作,而哈娜则趁机加紧提速甩掉了它们……
“才刚提到集团就挨了打,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我们不会在被监听吧?”神原川看着追兵一点点远去,他希望把自己的头脑发挥到极致,却也难免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操,管它是什么,你给我打起精神,别给老娘丢脸!”
哈娜已经把油门踩到了底,车子正在沿海的大道狂奔不止。她平日里的驾驶技术没有很好,小刮小蹭总也不断,但哈娜此刻已是忘记了这档事,于是五速手动变速箱便真的在她手中如臂指使:有位经常搭档的同事经常追捕飙车犯,但哈娜还是第一次让自己这台74千瓦4缸2气门电子控制多点喷射汽油发动机满负荷运转,还真是有点爽啊!
还不是能掉以轻心的时候,胡思乱想迫切地渴望想出一个对策:伏击这种事自古以来讲的都是料敌从宽的饱和打击,兵仙能设十面埋伏,就不会只设九面。时刻盯紧路边的情况,目前还只是出现了无人机,如果是那些佣兵开着装甲车突然一头撞过来怎么办?
好在第二队袭击者依旧还是和之前一样的一队四只昆虫无人机,它们被布置在前方试图拦截,正一字排开地迎面撞过来。
哈娜并不大幅转动方向盘,她不希望车子失控,但她不怕迎头撞过去,于是警车并没有减速,反而响起了尖唳的警笛来增强气势,哈娜把手枪伸出窗外,胳膊尽力伸直,当莽骑兵挥舞起马刀开始冲锋,他们便不能再摇摆不定了。
继续抵近,相距三十米,然后是更近,哈娜一连扣响三枪!第一枪和第三枪都打在了桶状外壳上,但中间这一枪精准地命中了那顶着触角天线的机首核心区,中弹的飞虫凌空爆炸。
它像钟表内芯一样复杂的机体登时四散炸开,队形被一下子打乱,车子原本就可以借此机会冲出重围,而一路架着枪的神原川几乎是紧接着哈娜开火,他离脱靶就差了那么一点,那便还是命中了,这一枪的效果反而比上一枪更好些,另一只被击中的飞虫失速栽到地上,它的坠毁引起了一声爆炸的巨响。
巨响从身后传来,冲破这次围堵,哈娜还不忘顺手关掉作响的警笛,她在欢呼,没有任何仿生人本该有的理性与克制,眼中正闪着兴奋的光,不知道那些科学家有没有给她植入肾上腺这个器官。
“你们这伙没胆的下流东西!不要跑!前来跟你们厮杀的只是个单枪匹马的骑士!”她痛快地长吁一口气,想象着自己的手枪枪口还冒着烟,一位牛仔正在抱得美人归。
紧接着,车子驶进一处弯道,就在哈娜轻点制动减速时,一队如小狗般大小的机械爬虫立即窜出,它们三两成群,尝试跳上警车。
哈娜双手紧握方向盘,幸好她的一对铁手不会出汗打滑,依旧是一贯的横冲直撞、猪突猛进,方向打死,14寸宽的铝合金轮毂在漂移中撞翻了一只没跳上车的爬虫。
棚顶传来两声撞响,看来还是有臭虫咬住了毯子,“把它们赶下去,我要重新加速了!”,哈娜是这样喊出指令的。
或许是受到了同伴洋溢热情的影响,神原川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顺着敞开的车窗灵活地翻身爬上车顶,一只手用义体牢牢扣住全速中的汽车,另一只手则抽出刀来迎击。
他爬上车顶就立刻砍翻其中一只,正手抡刀,直接剁下一只爬虫的脑袋,无力的尸身从车上跌落,恐怕就连虫子也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会爬到车顶。
神原川这时才算真正看清他所面对的敌人:外形如同水蜘蛛,体型约莫小型犬大小,粗糙如发霉土豆一般的椭圆形躯体四周是四对细长的具足,一双不停颤动的复眼下面是锥桶状的奇怪器官。
“你可真够丑的!”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即便正顶着强风。
车顶上剩下的那只爬虫似是听懂了一般,先是一愣,然后立即扑咬过来,神原川以逸待劳,先是以刀身格挡,再用力剜刀,斩下一只螯足将它推了下去。
“小心天上!”
不管怎么说,在一路狂奔的汽车顶上还是太危险了,同爬虫一同伏击的一队飞虫对此刻趴在车顶暴露无疑的神原川展开一轮齐射,无处躲避的神原川只能抬起胳膊护住头和脸。一根尖刺叮在手甲义体上被弹开,还有一根刺入了他的肩膀,他还没有来得及感觉到疼,不知道那有没有穿透他身上的护具。
警车转过弯道,哈娜猛地一脚踏下油门,警车像离弦之箭般向前冲去,一阵名副其实的旋风呼啸。飞虫又被拉开了距离,而待在车顶的神原川因惯性狠狠地向后一仰,他一瞬的叫喊声消逝在剧烈的风声,手忙脚乱地抓住车窗稳住身子,狼狈地爬回车里,坐进副驾驶。
城郊的沉闷空气被警车撕裂开一道口子,两侧的行道树飞速倒退,而远处的废墟却岿然不动,苍白正午的太阳在某个角度一闪而过,照亮哈娜认真自信的侧脸和紧握方向盘的双手。
“谢啦!”,哈娜大声说道,“刚才翻上去挺利落的,车篷虽然被飞针扎穿了,不过问题应该不大。”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奋,显然对神原川的冒进是赞许的,如果刚才那一幕只是一场游戏,那肯定会非常刺激的。
“你加速之前能不能说一声?”,神原川没好气地回应,他拔出肩上的锥刺,护具发挥了作用,但还是有些疼。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神原川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批飞虫的确被甩在了后头,“那些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我怎么知道,看起来像是某种机器昆虫?”,哈娜耸了耸肩,她现在对飙车起了兴致,“不过它们可真够烦人的,差点就坏了我的好事。”
“你的好事,案子之外你又突然有什么好事了?”,神原川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我不是你,如果以刚才这个速度飞出去,我会死的。”
哈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嘴角露出一丝窃笑。长久到漫无边际的沉寂与压抑之后,她喜欢这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喜欢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刺激。她可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警察,她是一个喜欢冒险的疯子——况且不踩油门,难道留他在上面当靶子吗?
“死?那真是太可惜了”,她在心里默默嘀咕:我还没看够这张脸呢!
“放心吧小子,我不会让你死的”,哈娜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因长期吸烟而微微泛黄的牙齿,幻想伸出第三只手拍一拍她身旁人的肩:“至少在我死之前不会。”
哈娜踩住油门,车子加速向前驶去,螺涅村已经在视野中遥遥可及了,在这里发生战斗必然会引起水兵介入,想必那些佣兵还不敢这样惹麻烦。发动机的轰鸣声响彻安静的午后。她的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瓷白色的指关节上泛着亮光。
神原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拿这个疯女人没办法——“又是没见过的东西!”,他突然指着前方喊道。
哈娜收敛笑容眯起眼睛,顺着神原川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道路被一堆瓦砾挡住,杂物废墟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爬虫,一只只仅有老鼠大小,它们的头部长着锋利的口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鸣声。
“该死!”,哈娜狠狠地锤了一下方向盘,“看来我们得硬闯过去了!”
水泥断壁上密密麻麻的黑色爬虫,它们的眼睛在白日里依然闪烁着幽幽绿光,令人不寒而栗。那一大片模糊中不断聚散的样子让人看不出它们究竟是真正的虫子,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机械造物。
哈娜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打方向盘,警车朝着道路右侧的一处缺口冲去。“坐稳了!”,她大声喊道。
神原紧抓住车门把手,在颠簸中看着警车冲下道路,冲过缺口。虫群收到惊扰,炸了窝一般四处散去,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绝于耳,这场面即便没有密恐的人看了也要头皮发麻。
但哈娜不会因此踩下刹车,车子剧烈晃动,雨刮器开到最大,直到她重新拐上道路,扬长而去……
……
当他们最终停了下来的时候,哈娜的头发散乱,看着车头上沾满了灰尘和红色的大概是爬虫体液的东西,但她毫不在意,兴奋地大笑起来——不知道是在庆幸劫后余生,还是对这趟飙车颇为满意,总之,一具尸体正鲜明地活着。
神原川无力地呆坐在座位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哈娜也不在意,自顾自地从口袋里掏出随身壶,仰头灌了一口。
“要不要来一口?”,她把酒壶递给神原川。神原正在回想着刚才一路上的经过,于是只是安静地摆了摆手,海面上正微微泛起涟漪,海螺壳里的声音幻听般模糊地响起,那些虫子留给他的印象实在诡异。
他对仿生虫这类事物没有任何了解,也从未听说过哪里还有这种东西,一点都没有,连留言都不存在,这并不常见。神原川重新踩回坚实的土地,呼吸腥咸的海风让他得以清醒,警车的车头脏兮兮地颜色斑驳着,他原地站定许久,比鲜血更鲜红的视觉冲击并没有让灵感凭空而来,不过是事实自然地有迹可循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