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电子厂夜班的灯光点缀坎通江的两岸,那是硅晶闪烁的颜色,也是码头上那些货轮舷窗里的颜色。”射中神原川肩膀的钢针毫无意外地沾染了毒素,即便经过了医务兵的及时处理,他依然觉得胳膊酸胀,僵硬得难以动弹。
但不过是一些难以避免的后遗症,此刻他正在院子休息,今天村里什么岔子都没出,安静得让人不敢想象,那位陆战队的乌兰女副官点起篝火,有人搬来一大箱“集体自热食品”,注水加热包咕嘟咕嘟响个不停……在等待晚餐的时候,是神原川跟大家讲他在南方的经历,现在是难得的休息时间。
“在高楼大厦的夹缝间野草般顽强生长着小生意,黄昏时分,所有摊档及小贩开设的台子上均点亮了纸灯笼,确保把街头点缀得满有生气及饶富生趣,两旁摆有东西贩售的人们大声着【埋来坐,埋来食】,那是在欢迎路人过来吃东西。”
“那他们搁大排档里都吃啥呀?”,战士们围坐在一起,这个时间,大家都饿坏了。
“那可太多了,东风螺、夹饼、咸脆花生、煎牛肺、猪血粥,还有更多我叫不上名字的东西,每一家小贩的吆喝声都不一样,我听不懂,也学不上来,只能看着他们手法飞快地出餐。”神原川语气柔和地点了点头,仿佛那些氤氲缭绕的烟火气,那些忙碌的商贩,刚刚下工的食客犹在眼前。
“难怪那里的人们把这里称为食街了,条件一般的大家吃着便宜的东西,才是这样热闹、多么可爱的露天大饭店啊!我们从半山下来,到了市区中央有电车通行的大马路。郑先生叫住了路过的云吞小贩,就直接在通衢大道熙来攘往的行人路上吃起面来,他叫惊讶不已的我也来一碗……”
他越是这样描绘,大家就越是饿,于是战士们也顾不上烫手,将那黄澄澄颗粒分明的鸡丁饭倒在浅盘之中,散发的香气更是刺激着大家的口水。
“怎么感觉全世界的海军都在吃咖喱饭啊,我们那时的老陆可没有这个待遇。”看着盘子里姜黄诱人的漂亮颜色,神原川如此感慨道。
可烟火气之所以抚慰人心,还不是因为沿江两岸的血汗工厂榨去了大多数的心血与劳力,能用足量的糖盐油满足食欲,就已是神恩奇迹般的幸福了——神原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这句话,战士们正兴高采烈地开饭,他再说这些也是无关了。
……
“我的名字叫拉菲尔·安普尔修斯·库斯托!也许吧。”
那豪迈却低沉的女声再度响起,哈娜被门外的战士搀扶着回到村公所,她应该是去上报遇袭情况并且是负责与罗博泰克集团交涉的,但现在却一身酒气地回来。
“你不是什么拉菲尔,你是营港警务局的副队长,哈娜警督!”吴队长气冲冲地出面训斥,叉腰而立的姿势让他的肚腩尤其明显,是有了些领导的派头,虽然并不严重,但他的确有些中年发福了。
“哪里的副队长,反走私与人口买卖办公室吗?”这是神原川第一次对哈娜的官阶职务有所了解,但她现在的反问语气却显得她完全没有把这一套权柄当一回事。
不可能放任情况继续剑拔弩张下去,神原川连忙过去扶住哈娜,她的这具身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沉重,接着他向吴队长摆了摆手,意思是由他来处理。大概是在外人面前的确不好发作吧,吴队也就别过脸让他把哈娜扶回屋里。
“你的车我已经刷洗干净了……你怎么了这是,集团那边的人不配合?”神原川让哈娜在床上躺好,他不知道要怎么去照顾喝醉的机器人,有一刻他甚至在想会不会有类似“一键重置”的功能让她直接清醒过来。
“你吃过饭了没有,要喝杯水吗?”抛开一瞬间的奇怪想法,他还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担心,以旧日红星的名义,他也不可能真的有什么种族歧视。
躺下的哈娜盯着神原发了许久的呆,才终于像是认出他一般嚷道:“是你啊,小白脸,我果然还是喜欢你这样清秀型的,局里流言说我只喜欢女的,不完全对。”她嘿嘿笑着,笑容一如既往地诡异且难看。
“我爹如果还活着,他都不会有你这般油腻……”,神原川关切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似乎有些胃疼起来,“你这人格不会原本就来自一个男的吧?中年失意还一脸大胡子的那种。”
“你这日本子怎么说好话还没好脸呢?”
哈娜也一下子拉下了脸,没趣地直起身子转回正事,“真没劲,集团那帮人怎么可能不配合调查呢,世界上还有比穿西装的更会*配合官方调查*的人吗?”
“什么意思?”神原能听出来她酸溜溜的讽刺,却又不知道她在讽刺什么。
“我们收集到的所有证据,比如无人机、寄生虫或是扎在你身上的刺,全都没有用,完全的一干二净,无论是警方还是什么秘密调查人员,都没找到能把那些袭击我们的无人机和他们罗博泰克集团联系起来的证据。”哈娜涨红着脸,在说话的同时咬牙切齿着,显然那些“穿西装的”给她惹了一肚子火。
“那就还有一种可能,老家伙在骗我们。”
“不像,捕鲸船的事他们就没藏住,就连他们能从大鱼脑子里提取什么延寿材料都被挖出来了,可机械虫的事就是一点痕迹都没有。”虽然闻起来还是一身酒气,但说话却是条理清晰,说不定她真的有一键醒酒的功能。
“所以集团跟这些事是既有关系又没有关系了?搞什么啊,好不容易有点线索结果又断了,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继续去查那些外国鬼佬吗?”
哈娜闭上眼睛颇感无奈地摇头,两根手指揉了揉眉心,打开铁酒壶咕嘟咕嘟灌下几口:“我说过,他们最会配合调查了。不用我们过去,明天他们派代表过来处理这地方发生的这么多事,我们接待好就行了……可如果集团是想跟村里讲和的话,为什么又要袭击我们?”
“我也想不通,就算我们抓不到把柄,他们伏击警务局的调查人员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二人冥思苦想许久,却连个猜想都得不到,只能寄希望从明天要来的集团代表那里得到些有用的信息了。
“算了算了,不想了!”哈娜烦躁地摆了摆手,率先撂了挑子,“事已至此,先吃饭吧,你陪我喝两瓶,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了。”
神原川摸了摸头上的纱布,又看了看肩膀的新伤,面前的哈娜醉醺醺的,而且现在案子也回到了原点,他终于仰天大笑了起来:“你猜怎么着,我原来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啊,上酒!”
于是他们便喝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