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手指突然被灼烧,怪物的触手反射般缩回,一股血肉被焚烤的浓烈气味甚至盖过了原本腥臭的河泥味,趁着它被击退的空挡,哈娜二人回过身一鼓作气跑出了林子……
他们便没办法再逃了,在能看到海滩的空旷地,鱼人们正围堵在那里,大雾苍茫,看不清具体的数量。
距离两人最近的位置站着一个又高又驼背的男人,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整个人也如泡胀的浮尸一般臃肿而苍白,但比起这人胖头肿脸的丑陋模样,更让人在意的是他那毫无生机的面色,他就这样木然地站在那里,如同所有似人非人的存在让人感到恐惧。
他正和一只鱼人站起一起,那只鱼人像只鮟鱇一样趴在地上,它长着红色的背脊。
“操,快躲开!”哈娜的声音首先响起。
那个高个子男人阴沉着脸,他的两条腿绷得笔直,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快速拔枪,一连串枪声随之响起,男人的两只眼睛直勾勾的,都要凸出眼眶了。
本来就跑得更快些的哈娜立刻张开双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将神原川护在身后,两枪在她的胸前溅开火花,但还有一枪射中了左颊,飞溅的血浆让神原为之一惊!
不,哈娜还立在那里,虽然子弹给人造的皮肤和肌肉都划开了一道口子,但对合金质的颧骨还是无可奈何。
那个男人还站在那里,即便打空了子弹还在不断扣动扳机。看来是个生手,神原川两步迈至他身前,挥刀迎面大劈破锋,男人闭上眼睛抬手要挡,被顺肘劈下一条小臂,神原的另一只手拎着他的步枪,于是单手转枪,回身以枪托在前猛戳。
身形高大的男子腹部受创被一下子击倒,被斩下的手臂登时血涌如注!神原川没有迟疑,再给他脖子上来一刀就能结束他的痛苦了。
但刀却被稳稳地架住了,是地上的那一只“鮟鱇鱼”出手了,仔细看去,那个鱼人手上的正是一根尖细的泛着淡淡荧光的鱼刺。
“鮟鱇鱼”用另一只手挥出的是一把精细研磨的骨刀,海中恐怕只有鲸鱼才有这么大的骨头,神原川家中流传一套退魔剑法,他从小练习,自以为刀术不错,不曾想到这只鱼人异形一劈一刺便把他逼得节节后退。
刚招架两下,神原川就如临大敌般紧张起来,对面的一招一式滴水不漏,反应速度更是超乎人类范畴,他就像一个跟不上教练节奏的伴舞,稍不留神就要突感身上一凉,神原川的衣服已经被挑破多处,有些位置想必已是渗出血来。
一记直刺!神原川躲闪不及只能抬臂抵挡,那鱼刺却精准绕过护臂正中手肘,正如凶残的报复一般,让他只感到一阵钻心地疼,原本手里的步枪掉落在地,甚至差点就要跌倒。
哈娜正在向远处那些鱼人开枪,她注意到神原棋差一招,在打空两支手枪之后干脆以一双铁手抡起老拳。“鮟鱇鱼”见状猛地向后跃去,竟然就凭空在大雾中消散了。
两人抬起头,那个被砍掉手臂的男人被谁扶了起来,他的伤口那里敷着冒气泡的软泥,却不再见一滴血,仔细看去,那断面已经奇迹般地愈合了。
面对的敌人总是那么超乎想象,神原川捡起地上的枪,把刀卡在刺刀槽上。哈娜再次甩开警棍,用力握紧,金属色的指关节泛着冷白光。她的眼神中闪过警惕,身体紧绷,随时准备战斗。
“你得小心点”,她沉声说道,“这家伙比我们想象的要难对付。”
鱼人们相当难缠,那只“鮟鱇鱼”要是突然从雾中现身,那完全有可能一下子就取走人的性命,可即便二人摆出一副亡命之徒殊死一搏的样子,他们也已经输了,身后林子里的响动愈发强烈,那只怪物会像一堵墙一样把他们拍死……
不,还有什么是更严峻的,就在不远处是翻腾的海水中,那是神原川迄今为止所经验过的最强的压迫感,哈娜不断地用力拍自己的脑袋,她也在留意海滩方向。那里确实有什么东西,就在层叠的雾霭与溟涨之下,有什么在那里留意他们很久了,不该才注意到。
那丑恶而庞大的身躯,宛如独眼巨人波吕斐摩斯;仿佛是只会在恶梦中出现的怪物,挥舞着有鳞的巨臂……神原川揉了揉眼睛,没有什么海中巨人,只有涛声依旧。
……
沿海的冬天,好像是没有北边的山里那么冷的。
没什么废话,两边人都挺起腰板和胸膛,只顾着互相见血了,神原川是不打算在惊惧下泄掉那一口气了,干脆恶向胆边生,也顾不得失控的风险,催动他的刀头闪烁起雷光来。
全然无视身后的不定型巨兽,他们都红着眼向着面前的鱼人们扑过去。
好在哈娜的重量级摆在那里,她挺肩坠肘,像个全身披挂勇往直前的橄榄球运动员,有个试图拦住她的鱼人被径直撞飞了出去。
她果真如先前说过的一样,以一敌多的情况下,大姐从来没让弟兄们吃过亏。机械手一记犀利的摆拳狠狠地将面前的鱼人砸倒,她又立刻抓住一支刺向神原的鱼叉,连带紧握着鱼叉的那只手都被哈娜拽起来,好似倒拔垂杨柳,直接一个过肩摔给那凶残异形撂在地上。
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一身钢筋铁骨的哈娜了,不过没关系,大姐向来罩得住人。
“我从地狱之心刺向你!”她毫无惧色地吼着,从不在乎别人听不听得懂,她手中的棍子上沾满了脏兮兮的污血。
……
枪响的时候,神原川的心头都为之一颤,听上去像是狙击枪,就凭现在的情况,即便是中了枪,他第一时间恐怕都意识不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些蛮不讲理的异形,刚才突然杀出来肯定是因为他俩跟罗博泰克集团的接触,集团的人是死敌,跟死敌接触的人自然也是死敌,如果他们多少讲点道理,那么这就是他们的看法,不过神原川觉得这些家伙是一点理都不会讲的。
也许是错觉,难道是中了枪?总感觉枪响之后视野清亮了许多,好像雾是终于要散了。
是远点处一个踉踉跄跄的鱼人最终倒在地上停止了抽搐,中枪的原来是他,两只爪子上都涂满了软泥一般的泡沫,看起来有些诡异,色彩绚丽的泡沫总让人觉得有毒。
“Tekeli-li! Tekeli-li!”
粘液怪兽一下子亢奋起来,沥青一般浓厚沉重的身体从内部不断地翻涌爆炸,沸腾的样子,然后加速四溅,就像石油井喷。
“这边!往这儿来!”
一个声音洪亮如钟的壮汉向着二人招手,他的身上只裹着粗砺的麻布衣裳,在这样的天气里跟打着赤膊几乎没有区别,他的身旁还有一个同伴,跟他一样炽热的年轻汉子,手里握着一杆被血和黏液燃脏的短叉。
哈娜一愣,几乎没有多想,一把抓住神原川的胳膊向他们跑过去。
有这样的一种战士——已不是蒙昧如非洲土人而背着雪亮的毛瑟枪的;也并不疲惫如中国绿营兵而却佩着盒子炮。他毫无乞灵于牛皮和废铁的甲胄;他只有自己,但拿着蛮人所用的,脱手一掷的投枪。
“你们是什么人?”神原川想把枪横过来,却发现自己的右胳膊已经脱力,根本举不起来。
不用两个前来接应的汉子介绍自己,披着破烂塑料雨衣的老头突然现身,迎在他们的面前,这是哈娜在虾里村托人联系上的那个线人,这位鱼鹰一样男人一言不发,把枪挎回到背上,拽住了神原川的另一只胳膊,他应该是看出这小子的虚弱。
有这些人指明方向,他们俩三步并作两步逃开。
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和其他杂乱的声音,神原川回头看去,已经沸腾的泥浆巨兽正在碾压过海滩上那些陷入混乱的鱼人。
“这只黑太岁已经发疯了,把提线的找出来打死就行。”
神原川还记得这位向导名叫费罗,看来他还记得这两个雷子喜欢东扯西扯,问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这个人来到这里带着人把他们俩接出来,不过确实,黑太岁这个名字的确很贴合这种怪物,太岁嘛,没有定形又黏糊糊的一团,神原川初见的时候就有过是黏菌的推测,他回头要把见闻整理成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