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涅村外是一片无人荒城,集中连片的水泥椎挤满了曾经的海岸线,产业园里的公司大楼被大口径重炮轰击的痕迹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都没有消散。那些空荡荡的危楼是和阴云同样凝重的铅灰色,没人去清理它们,也没人会在意它们……
警务局很早之前就拉起了警戒带告知路人远离,路口处还有他们设置的阻车路障,哈娜用车上的无线电上报了目前的情况,她联系不上吴队,局里也没什么有实际意义的指示。
至于村里,那边浓烟滚滚,远远能看到村子里面燃起了大火,看上去军方已经结束了清扫行动。二人没有半点凑过去的意思,而是向着废弃的产业园方向,在那里有一片完整并且闲置的空厂房。
“天火降临索多玛,利维坦摧毁瓦尔迪维亚,我们去捡点小鱼小虾就好。”
……
动物有察觉危险将近的本能,像猫这样敏锐的生物更是如此。走私犯“夜猫”能够察觉到气氛不对,甚至还能着手准备应对,但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远超她想象的社会伟力如天罚般降临,翻涌的漩涡不是她这个层级的人可以插手的。
“安娜·奇波芙斯卡娅!”
哈娜一脚踢开藏身处的房门,史密斯威森M500手枪的枪管在晦暗的仓库里闪烁着威胁性的光芒:“你们这么着急去哪呀?”
神原川紧跟着她身后进门,他也没拿枪,一进门就看见地上两个活像肿胀浮尸的“村中乡贤”顶着脑袋上清晰可见的弹孔安静地淌着血呢,情况显而易见。
几个原本还在收拾账本的白俄马仔下意识地想要掏枪,在看清冲起来的是哈娜后又互相看了一眼,犹犹豫豫地放下了枪。
被真名解放的夜猫女士很不自然拢了拢头发,流着汗走到台前。
“哎呀,杜波娃警官,是这两个死鬼执意对抗政府,可不关我们的事啊!”
“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兜里这盒红俄万宝路说不定都是老板你运进来的,再说你们的事我现在可管不了——但军官的死应该不是村里人下的手,我还想继续查下去。”
夜猫闻言陷入沉默,皱眉半晌才终于小声道:“那你就是想查公司了……我单知道会出事,谁知道会出这么大的事,我还托人去问你身边那个小帅哥的底细,谁能想到……”
这女人应该是彻底慌了,即便是看到哈娜这张熟人的脸都只感觉到亲切,别说她了,她上面的关系都想不到今天会有这么大的动作,现在早就联系不上了。
“行了,你着急去逃命我当然知道,现在你也知道我只是想去找公司那边的麻烦,互相行个方便吧。”哈娜看到女人身上受了伤,没有多少为难她的意思。
“完全没问题,从这里出海差不多十公里,罗博泰克有一处钻井平台,那里本来早就被废弃了,但是我的人能看到上面还亮着灯。”
女人原本乌黑柔顺的短发现在显得乱糟糟的,整个人看起来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哈娜也就不多打扰了。
看吧!哪里反常,哪里就有问题,哈娜笃定要是这时候朝着公司的那块地一头撞过去,一准能出点动静不可……
“你接着收拾家当吧,不过我怎么过去还得麻烦你。”
“嗯,我手头当然有船,马上就能出发,我让我的二老板亲自领你过去。”
看着两人这副互相客气的态度,神原川猜测她们虽然不算熟,但也应该不是第一次打照面。也该是如此的,想象一个基层工作丰富的老刑警,每天走街串巷,天空中洒下的灰尘和每个人的情绪与疾苦都会飘落在她的肩膀,为她这样敏感的人所感知。
……
夜猫手下的头马,神原川还有过一面之缘,就是那个小胡子丸子头,他名叫寺田终雄,到是一副处变不惊的隐忍样子,司机正在驾驶着快艇,而他则抱着大太刀闭目养神。
阴郁的天气甚至让人看不出太阳还会有多久落山,有段时间没让双脚站在摇晃的船板上,神原川不愿不去想登上钻井平台后会遇见什么,可能会有更多的虫子吧。
他尽量克制自己的胡思乱想,如果突然要跟那个雅库扎火并会怎么样?那个人一言不发,根本就看不出深浅高低,虽然刀长只有对面的三分之一,但他还是有信心在这狭窄的船上占据优势的……
钻探平台出现在了视野中,不断变大,直到就像一块黑色的礁石,或者一艘巨大的幽灵船。过去的人曾在海洋中进行过许多开发计划或者武器研究,即便是近海也分布着不少宏伟的巨构建筑,而更广阔的远洋里还藏些着什么,就连科技猎人也不知道。
“唉呀,要是把收音机一并带来就好了,这样下船之前还能听听电台里的小曲。”哈娜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嘿,我突然觉得我们这样的潜入行动看上去就跟专业的特种内务部队一样,由我这样专业的人型兵器担任队长,起码也能安排个少校!”
“她刚才还说想听电台呢,没有特种部队会在潜入的时候无缘无故地外放音乐……而且为什么是少校?SGT的下一警衔是SSGT……”神原川朝着哈娜眯起了眼睛,终于还是没把自己的游思妄想脱口而出。
“说起来,你能游泳吗?”看着哈娜登上一马当先登上安全梯,这才是神原川说出口的。
“当然不能,我会直接沉底,而且我也不会水,所以我们得小心点。”哈娜风轻云淡地甩下这一句话,登梯的速度并没有减慢。
“天亮之后,我会再来接你们。”他们有一位惜字如金的向导,说话言简意赅,这里不是很安全,所以他们把船开走了。
其实应该考虑到这些人的可靠性的,但神原川没时间想这些,他把目光转向了头顶的平台,踏上清声作响金属地板,他们已经正式进入罗博泰克集团的资产了。
从外面看去,平台大致分为上下三层,最下层的井架,中间的平台主体,这部分经过改建,果真还亮着灯,最上面是停机坪。
神原川并不了解石油井应有的结构,但也大概能够辨认,目前所处的井架位置大概是过去工人的操作区。这下面是一片漆黑,所以由哈娜打着手电筒开路,她的另一只手持枪戒备,从裸露的钢筋混凝土来看,这部分区域已经废弃多时了,巨大的主钻头已经从水下升了起来,看起来闲置了很久。
地上被遗弃了很多扳手、改锥,锤子之类的工具,甚至说数量多到让人觉得有些奇怪,但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不寻常之处了。
海风的声音让金属显得摇摇欲坠,哈娜很快就找到了大门,劈掌干脆地打落挂锁,这便是进入了下一区域……迎面就是走廊里绿色应急灯,这次地上是一大堆同一牌子的胶柄螺丝刀,好像有人刻意买来这些东西,就是为了把它们丢在地上。
墙面上白色的,地上是瓷砖,这里有意被布置成类似写字楼的模样,感觉继续向上走会是满层的格子间办公室,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咖啡味,这不是错觉。
一张办公用纸被胶带贴在墙上:血肉苦弱,齿轮永恒!每周五下午茶时间集体上油保养。
“好吧,我其实最怕的就是这种明显的违和感了。”应该是想象力丰富的缘故,神原川很不舒服地耸了耸肩,把背上的步枪取了下来,办公楼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嘘,别出声。”哈娜的手电光打在向上的楼梯间:“上面的血腥味很新,还有走动的声音。”顺着光亮看去,文件柜倒在地上,一个花瓶在门框边四分五裂着,闪着红灯的摄像头扫视着走廊,没人喜欢它。
走进建筑主体,地上散落的各种工具也变得复杂起来,焊枪、管钳、角磨机、电钻,不过神原川发现,这些工具完全没有磨损,就这样近乎全新地被故意遗弃在这里。
于是他们继续,楼上还真是密密麻麻的格子间,数量多到夸张,不会真的有这么格子间挤在一起的。
楼上的血腥味变得浓烈,和其他异香的味道杂糅在一起,真是恶心极了。而且虽然头顶亮着长明灯,但这一层的光线还是很昏暗,有些零散的烛火被用来补充照明。像蜂巢一样堆叠在一起的格子间似乎呈现一种围绕这层中心处的态势分布着……
不会有办公区真的这样布置,这不是为了实际运作企业而考虑的形态。
“这种布局专为精神控制设计,这地方没窗户,灯也不够瓦数,人均间距小于1.2米,噪音60分贝以上,正常人三天就疯。”
“这你都能知道?!”
“义眼一直都能扫描现场,而且这些东西在传销窝点里也见得多了。”
就像做出了回应一样,电子义眼闪现切尔诺贝利辐射般的绿光:「此地异常,建议投掷螺栓探路」。
那些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如果还亮着,那就全都是些或红或绿跳动着的折线,看上去像股票走势,但实时刷新的活跃频率却又像是心电图一样。其实仔细看来,这些格子间并不单调,星象盘,香薰,捕梦网,水晶球,盆栽的洋金花,展开的瑜伽垫,这些或娱乐或装饰的怪东西到还真不少。
哈娜进一步向中心处推进,脚下传来“沙沙”的声音,在黑色蜡烛的映照下,她发展自己踩到了一幅铺在地上的,由多种彩色沙子构成的画。
这个格子间的主人显然是个艺术爱好者,地上的沙画已经无法辨认了,但靠在桌子旁的油画还是清晰可辨:画的内容是古埃及的游行场面,一辆金色的战车驶经一群因敬畏而屈膝的人。战车顶上站着一位身穿黑金色长袍的法老,其面部背对着观看者。在这一景象之后,有两个被钉在木桩上的人。他们被剖开了腹部……
除了画之外,这人的桌子上还摆着一个齿轮状的铁艺装饰品,和一个装在白瓷盘里的……红色人肉方块。好吧,至少他们没找错地方。
于是,他们终于来到了被办公桌簇拥着的中心位置,在此之前,只有一台打印机突然亮起红灯,就像经典鬼片场景一样朝着哈娜飞了过来,但被她一拳砸到了地板上,彻底报废了。
这一层的中间位置,被布置得像个小礼堂,日光灯管集中在此处的天顶上,被刻意营造的圣光轻纱般自上而下。
这里很多中枪倒在地上的尸体,死亡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全部都是头部中枪,一枪毙命,不过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并没有中枪,而是一种被手铐反身铐住的被逮捕状态。无论是活着还是死掉的,都是一副形如枯槁却依旧西装革履打着领带的人模狗样,男人和女人都是眼眶和脸颊全都深陷的半死不活样,无论问他们什么都只会恍惚地碎碎念……
这些人应该就是这里的“员工”了,有什么人在他们集会的时候突入了这里,袭击了他们。
除了血之外,地板上还有大滩大滩的,先前在军官死亡现场的红色油质物。
“这玩意比测酒驾的试剂还难闻!”哈娜老老实实地蹲下蘸取了样本。
然后是礼台,和前面一样的黑色铁艺齿轮,被一些人像帽子一样戴在了头顶。还有一个焊接在金属露骨底座上的空心齿轮,齿轮的中间有一块完整的人脸皮被铁丝拉扯、固定在上面,礼台的底座有很多方形凹槽,凹槽里全部是红色人肉方块……
神原川惊恐地瞪大着眼睛,他坚持说这些方块里有的还能呜咽,有的只会眨眼睛,更多的已经不能动了……
礼台上还有一男一女两具穿着朴素粗布衣服的尸体,也是头部中枪,女尸手里抱着吉他,看起来生前还一直在弹奏。
建筑外翻涌的海浪声听起来反而让人觉得平静而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