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邪教徒如果是被要灭口的,那为什么还要捆起来一部分丢在地上呢?如果这些人是要被逮捕归案的,那为什么现在他们就这么在地上没有人管呢?
继续向上应该就能知道答案了,都已经到这一步了,不可能再后退了。
离开这一层毫无价值的诡异办公区,向上的楼梯间里,汇聚成河的血液从上面一滴滴流淌下来,好多显示器被丢在墙角,在这里死去的员工头上也顶着显示器,他们就这样把那么一个方壳子套在脑袋上,然后横七竖八地死在楼梯上,巨大的开放性伤口尽是灼烧痕迹。
烧焦羽毛样的浓烈气味充斥了狭窄的空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端坐在走廊对面的两个全副武装的家伙:其中一人横躺在另一人的两膝之间,整个肋下都是一处造成大出血的穿刺伤,右手下垂,头向后仰,身体如体操运动员般修长——抱住战友的那个人则低着头,他们的身影不时被楼道里的红色应急灯照亮轮廓。
神原川能认出这两人的穿着,那一身纯黑的套装是仅在军中少量试装的“特殊强化装甲服”,他们佩戴的全盔遮住了个人面部特征,那里面集成着各式战术目镜和信息终端。这一定是两个军人,他们显然是突入了这个邪教窝点,而且动作非常低调。
身上没有伤口的军士似乎是听见有人靠近的脚步声,死者复生般苏醒过来,一只手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迅速抽出手枪——他的手边原本是一支无托的能量步枪,惰性气体罐被拆了下来,枪管则在连续射击中熔化却没能更换。
这种情况下要进行的就是标准的敌我识别流程,哈娜在神原的引导下先收起自己的武器,再亮出自己封面上印着天字徽的证件,然后才靠近了那名军人,帮他把身上已经牺牲的战友抱到一边……
神原川留意到他们的装甲服上的标志并非OWA盾徽,而是CA拳型徽,那是保密单位的标志,旁边是番号,印有“特勤-柒肆玖”字样。哈娜尝试将那个人扶起来,但是他却两条腿都动弹不得,毕竟那一身全套高规格军用义体虽然在实战中威力惊人,但代价就是活动完全依赖后勤的精密维护。
这名保密部门的军人并没有交代自己的任务情况,但却回答了二人的猜测,他们的确是来这里逮捕调查邪教活动人员的,但他们却遭到了未知异形的袭击,现在他也联系不上上级组织或者其他队员,只能拜托两位“警务局的同志”到外面的停机坪查看情况。
……
海上的大风抵住了舱门,门外是金属的吱呀作响,一种微弱但有节奏的敲击声混杂其间,预示着某种不祥征兆。
用力把门推开,原来是四具尸体倒挂在钻井火炬塔下随风晃动的声音,全身的战斗义体,最先进的现役装甲服,能在国家特殊部门当中担任行动队员的,自然都是个顶个的军中好手,情况开始超出控制了……
面对倒吊的尸体群,哈娜用指节敲击太阳穴,机械义眼泛着诊断蓝光:“看啊,我们的公务员系统终于升级了——现在连阵亡报告都他妈学会自动悬挂存档了。”
可能大姐是转变一下气氛吧,虽然神原川心中的恶寒分毫未减:“要下次是我挂在这上面牺牲了,你别把我比作什么吊切鮟鱇就谢天谢地了。”
……
那基本熄灭的火炬塔上层,还倒吊着一个细长的红色人形,看来是罪魁祸首了。
见有人推门而出,两手刀光毕现,利落翻身,一举从塔顶跃下。那是一个身高约三米的存在,如人类女性自然健美运动员般,浑身上下是硬朗却不失曲线的肌肉,一双反曲的、偶蹄目动物般的双足,突兀地、宛如生硬接驳般替代了原本应当是人类双腿的部分。
在这样的胴体上,覆盖有一身用赤铜色、枪黑色不明金属零件结构体熔锻、用不明金色涂料写满未知符文的铠甲。不知出于何种目的,这铠甲像是刻意为之地在外形上着重刻画了女性第二性征部位,今人气血上涌。
一片赤铜色的鳞甲如修女头纱,罩在生有两双冲天犄角的头颅上,从雕刻有金色齿轮的眼罩下,露出半截妖娆女性的脸。猩红的蛇舌在被涂黑的嘴唇上不断舔舐,滚烫的蒸汽从盔甲缝隙中喷出,齿轮摩擦的声音在她身上有节奏地响动,她将替代双手前臂的战斧举高过头顶,用未知的语言发出了癫狂的战吼……
神原川的手已经摸上了别在腰侧边的短刀,那实体已跃至眼前,哈娜以她宽阔的肩膀拦住了她,楼下那名军士口中的未知异形,总是没有理由,生死决斗一触即发。
哈娜能和地面上的各路牛鬼蛇神当中靠拳头打出名堂,依仗的可绝不仅仅是身大力不亏这一项,就拿她现在的表现来说:摇闪迅捷,拳风凌厉,哈娜对身体的掌控、她的动作协调性堪称鬼祟玲珑,也不知道打架斗殴的本事是她前世灵魂中自带的,还是研究人员下载进她头脑里的。
不,没那么简单的,在仅凭双斧就能砍杀一整支特战小队的异形面前,常规的拳击动作打得再标准再漂亮也无济于事。
马力全开的情况下,哈娜一秒内就能带动全身挥出至少四拳,那些凶残的鱼人挨上一拳就要脑浆迸裂,但缠斗的这三十秒,异形连一下都没有被摸到。
同样的机械之躯,更高更大的赤色异形比起哈娜只重不轻,但比起哈娜凭借经验调整步伐节奏,她动作却要轻盈许多,流畅如舞蹈般自然——这等反应速度,只怕是要以“纳秒”为单位才能计算了。
异形张开双臂,扬起双斧如淋漓的血鹰。不妙,若是任她发起反击,局面怕会急转直下。
神原川抓住介入的机会,全力以赴将电流联通至动力臂铠,单刀直入亦有口诀,说是“迎面大劈破锋刀,掉手横挥使拦腰”,一呼一吸间已砍出两刀。
第一刀未中就立刻在再跟一刀,那异形只得抬臂抵挡,于是便是角力。
速度上二人均不占优,这一击也是为了试探敌方在力量对抗上的虚实,神原川以刀送电,以热力切割赤色异形手上的外壳装甲,这三米巨物的功率势不在小,他自然没有留手的道理。
但异形的怪力实在超出想象,只一抬手便让到神原川双脚离地的程度,他顺势向后跃去,却也没办法躲开异形向前劈下的当头一斧。
“哐当!”金属碰撞,火花四溅,撕裂般地刺耳。
是哈娜为她挡下了这一击,斧刃嵌进机械臂火星四溅,血流如注直下,她面对自己断裂的手臂外壳,看着里面抽搐的仿生肌肉却只是冷笑。
“听见了吗?这条聚乙烯树脂肌腱在咧嘴笑,别担心,反正我的痛觉是神经国有财产。”
既然接下这一招,哈娜立马握拳砸下回敬一棋!原本被神原川热熔出断纹的手臂错位地向内扭曲,那支伸出的手臂差点没能收回来。
异形不语,只是回转身姿远离接触线,第一轮交手双方各伤一臂,面对两个凡人竟然不是压倒性优势,即便作为齿轮姐妹也未免太懈怠了些。
……
“喂,顾问,你知道她是什么东西了吗?”
“强度都到这种程度了,只可能是邪教徒的崇拜对象吧?”神原川把短刃卡进步枪的刺刀槽上,现在是兔搏雄狮,稍有不慎非要粉身碎骨不可。
“你确定不是罗博泰克的新玩具?聚合物处理技术跟我这根断掉的桡骨几乎一模一样……”她这次的笑容格外难看:“就这么在战场上相遇,咱们这是姐妹相残还是质量召回?”
这么说来,那之前设在警务局大楼地下的研究设施的确也是罗博泰克在做技术支援,想来也是,整个营港县也没有第二家单位能做出这种“机械战警”了……
“被制造出的对象和被崇拜的对象,严格来说并不互斥,异化的概念就是——哎,小心,那东西又过来了!”
这一轮,异形铠甲上的金色符文闪闪发光,她的动作越来越快,更快,直到像只陀螺自行转动起来!神原川勉强招架,周身电光环绕,长刀以腰为轴,旋子转身,雷闪扎刀式迎击,绕臂缠肩接正位下劈,再接侧位袈裟斩!
刀刃与斧刃之间快速交锋,为了弥平力量的差异,每一次相互擦刀都要考量好角度。
决云中断,浪遏飞舟!神原川在应激下用尽他此生目前为止对刀法的全部理解,一口气砍出七刀下去,总算是阻遏了异形那犀利的攻势。
人的体力终归是有限的,就像皮洛士大王曾说,要是神原川再这样打退一次敌人,那他就只能输了。不过红色的异形却没有收敛的迹象,即便面前没有敌人,她也依旧要刀砍斧斫地舞蹈起来……
火炬塔残存的油气余火,让异形的每次移动都在生锈钢架上投下多组犄角阴影,随着战斗节奏的骤变忽而分裂为十二齿齿轮的形态,又忽而凝聚成山羊头骨投影。
“搞什么鬼!我的义眼过载频闪了,什么也锁不到……它还弹窗叫我去赞美膨胀螺栓。”
即便神原川用肉眼去看,视野也是血红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原本别在领子上的翻译器突然自行重启,自己就开始报错般播放乱码和杂音,仔细听来,似乎与那异形口中的语言别无二致。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不可能再往下细想的,神原直接拔断了翻译器的电源,同时口中念念有词,那是他从小研习的,整理心智的真言。
不能再继续了,直觉告诉他,不论那只异形究竟在做什么,现在都必须要阻止她了。以全身作为电流的导体,脑干处已经疼得发麻了,无论是充能耗尽,还是身体到达极限,都需要在这之前速战速决了。
“诸般皆空。万物皆罔。”
肉眼可见的蓝色电光自手掌蔓延到了刺刀顶端,接着就见神原川原地起跳至半空中,随后如持矛一般,狠狠将刺刀向地面扎去……
醉心于破坏仪式的异形本能地侧滑步躲开,一阵强烈的能量震荡自枪尖如闪光弹炸开,臂铠中储存的能量瞬时释放,那异形如崩坏发条的玩偶,顿时动弹不得。
“抓到你了!”哈娜的大口径手枪早已准备多时,她的拔枪速度自不必说,一转五发子弹尽数打出,许多种胡蜂的蜂群规模其实有限,却也十足危险。
枪弹撕开了异形的外壳,第一枪甚至正中面盔的缝隙,齿轮传动的声音愈发嘈杂,如同昆虫张开隐藏的膜翅,异形的胸甲和肩甲尽数翻开,大量的蒸汽随之喷发散逸。
异形的动作也许变得更快了,反正神原川还未看清,就只感觉胸前遭了重击。一击扫腿给他踢飞了出去,原来作战服吸收动能的声响与肋骨的碎裂声一般无二,要是被当场踢死就未免太丢人了。
“这家伙动真格的了。”哈娜甩了甩血淋淋的胳膊,招呼神原老实躺好,她吐掉嘴里的止血棉,收起空枪,把自己的关节掰得咔哒响:“亲爱的,你的手术医师该被吊销执照了,把山羊蹄焊在人体上?这可比海关查获的拼接走私货还潦草。”
她好像确实听懂了嘲讽,当然也可能只是感受到了威胁,淋漓的血光直奔哈娜而来。于是两位仍勉强被社会定义为“女性”的存在,这两具可能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工造物,她们如不谐的齿轮般绞在一起,金属带动剩余的血肉碰撞,非要有一方彻底崩坏退场不可。
哈娜这次的章法完全换成了街头斗殴的野路子,既然速度上难以命中,但偶然的反击却能造成有效杀伤,那就干脆来一套以伤换伤的打法。
身体不断被划过,左右各有一侧肩胛骨和髋骨被劈入的斧头捣碎,肝胃脾一线被横向切开,暴露出的结构就像打开的表芯,还有没什么作用的器官负责填充,很快她就几乎全身都在流血了,钻井平台钢梁如管风琴音管般共振,那异形翻开的甲片也被粗暴地扯掉了好几块。
这具改造人的身体仍能够感受到疼痛,她的工作需要她保持敏锐,而且总有几克灵魂记得怎么诚实地颤抖,但哈娜还有她面不改色的意志,她紧咬着牙关。
“我就是哈娜杜波娃!她时时刻刻都在我的心中,她不仅作为一颗极乐之星,也并不比我自己更有乐趣一些,却只是作为我自己本身而存在!”
如此宣言声势,是有意模仿歌剧,不过她的确岿然矗立于此,对自已身上足够杀死常人无数次的伤势漠不关心。而那个异形,它是一只真正的沙漠蛛蜂,她的翅膀鲜艳无比,正打算施加终结的一击,它会做到的。
不,哈娜又动了起来,她伸出了右拳,太慢了,她的整条手臂都会被切掉的。啊,那只是佯攻,她在骗她举起左臂的斧头,而自己也挥出了左拳!
“砰!”,巨大的响声让人联想到车祸现场,这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门户大开的喉咙上,那只异形如果有软组织的话,现在也肯定已经碎了。
“la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