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L3加密——
就像时间被放慢,一条血迹出现在异形的嘴角,她呆滞地伫立原地,人偶的损坏无可逆转,只能踉跄地忍受音梳被崩断——哈娜应该再进一步,再来一记烈火烹油的右勾拳,甚至施展漂亮的飞身回旋踢。
就差一下,这只异形就彻底输了,哈娜有把握砸碎那怪物的胸腔,但她的机体先一步到达了极限,还想再动一下,却只能跌坐在地……是朱红的异形最终还站起拳台上。
死亡,遥远的未来到来,慷慨激昂的一跃发生,哈娜除了转动自己的眼球,已经不能再做任何事情了,于是便坦然迎接壮烈的结局。她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第一次死亡,英勇的警探在边境追查逮捕贩毒集团,又在闹市区精准击毙挟持人质的亡命徒,这事过后不久,她就被几个十五岁不到抢便利店的孩子给扎死了。
"To protect and serve……"
其实真的很光荣,她终归是在与歹徒的搏斗中因公牺牲,又有一场追悼会可以开了,那张她穿着制服戴着大檐帽的照片比她本人要帅,而且记者们都会来……
“三年……三年归报楚王仇!”一个声音学着她的模样慷慨陈词,打断了沉沦。
红着眼睛的神原川察觉自己的身体还能动弹,就用步枪支撑着站起来,他不想看到哈娜死在自己眼前,于是决定先她一步就义,他的另一只手握紧手枪,那异随时有可能扑上来。
“川,你先别动!”熟悉的中年男音传自身后,但神原的眼睛还得死死盯住异形。
“畸蜂如果觉得自己会输,那她们就会先自爆!这家伙觉得自己还能赢,在她杀过来的时候立刻干掉她,我们就都没事了。”
是警队的吴队长,他用能量步枪小心地瞄准被称呼为“畸蜂”的异形,慢慢靠到神原川身边,虽然身上没有军用义体,但他身上穿着的也是一套先进装甲服,跟下层的两位军人一样,肩膀和胸前都印着“CA拳型徽”的部队钢印。
畸蜂,这名字到是适合眼前这位经过高度改造的异形,我们吴队连这都知道。
看他高瞻远瞩又神秘莫测的领导模样,已经不年轻了却还要披挂上阵,这只是一个县分局刑警队长?那真是开玩笑了,这人甚至没有隐藏自己身份的意思,神原怎么说也是从部队系统里出来的人,特殊保密单位CA(Core Army)会有什么作风这甚至都不难猜。
那么军方直接清场螺涅湾就是得到他这位上级的授意了,哈哈,秘密特工真的随时就在身边,也不知道是该感到毛骨悚然,还是该油然安全感。
……
有一种奇怪的、难以理解的机器的声音,伴随着低沉的嗡嗡声……
畸蜂没有因为被一支步枪所瞄准而停下攻击,她的斧头直奔神原川而来,他显然已经给异形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了。袭击动作比起最初已是清晰可见地迟钝又僵硬,同时带着激烈的情绪化,可惜的神原川知道自己躲不开了……
“砰!”枪声突兀地响起,畸蜂从上臂下缘处开始,整只手直接炸开,接着就是身体失衡,整个摔倒在地,哈娜躺在地板上,用一只手腕作支持,架起了她的“食尸鬼”。
“我可以死,但案子不能死!”
真硬啊,这个女人。
畸蜂倒下了,不是发条人偶断弦,而是干脆沦为一只没有内部支撑的布娃娃。吴队长果断上前一步扣动扳机,军用制式步枪持续不断地输出着热能,直到名为畸蜂的异形整颗头都被彻底打碎。
“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尘埃落定,神原川依旧用枪支撑着身体。
但愁容却出现在了男人的脸上,他皱起眉头,兀自说了起来。
“不会再有后续部队接应我们了,当我们确定是对方是畸蜂的时候就该知道的。不光你们,队里那几个小伙子也以为这只是普通的,一场打击邪教徒的行动。”
“但我们搞错了,问题不是邪教徒,而是畸蜂,现在是外交事故——甚至外交事故还要严重得多。”男人越说越发沮丧,甚至丢掉了枪。
“等下,你先说清楚畸蜂是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异形,方壶原没有……”
“我们把所有未归类的东西都叫作异形,畸蜂,如果你不信神,你可会把她们简单理解为外星人,如果你信的话,那她们就是了。”
这话的分量很重,神原川很难想象这竟然是从一名领导干部口中说出来的,而且还是CA这支纪律部队中的纪律部队,但还不待他做出任何反应,男人就又开口道。
“我只把话说到这里,我们刚才跟畸蜂交战不是为了执行任何任务,只是我们个人为了存活下去而已,同样的,也是为了存活下去,其他畸蜂立刻就会赶到,我要求你们以谦卑的姿态交出武器,因为才是澄清误会的态度。”
男人惊人之语不断,并且同时展示着他身上的伤口——切口整齐,创面横亘全身,被医用订伤器临时钉在一起,无言中描述着某种无法面对,甚至无法想象的敌人,因为这个如此大的差距,以至于其实连“敌人”都做不成。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但察觉到了吧?罗伯科那些外国佬只是稍微抄了几笔作业,就已经是应用科技方面的世界巨头了,还惹得那么多专家学者对着什么「齿轮之神」顶礼膜拜——当人类引以为傲的科技只是高等文明的边角料,意气用事还能有什么意义?”
顺着他用手指向的方向,一位CA士兵的尸体低调地靠在角落里,看起来像一位技术人员,怀里抱着武器吞枪自尽……男人面对战友的神情沉重悲悯:“这类畸蜂对科学技术抱着异常痴迷的态度,所以这具尸体的问题将十分敏感,一定要完好地交还给祂们,这上面的技术不是我们该碰的。”
“那你到底是谁?既然对我们发号施令,总该报上自己的职务和姓名吧。”
“我能告诉你的是,我确实姓吴,我的所属部门标志也显而易见,我还可以告诉你,驻军和警务局此次也是由我负责统筹的,所以你们可以称呼我为「专员」。”
“!”,专员还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微弱的振翅音响起,一团血肉模糊颜色的东西,挥舞着类似昆虫附肢直奔他而来。
在神原川看清楚扑到专员身上的东西时,就连他都完全吓了一跳,那就像一颗人类的大脑,却有着昆虫一般的翅膀和肢体——跟那位海军教官被害现场里神原猜测为寄生虫的东西如出一辙。
那一团东西的尾后针精准地刺进专员的脊椎,他的两条腿当即僵硬地挺起来,如破伤风发作一般紧咬牙关……
水落石出了,那个教官就是这样被畸蜂杀害的!
……
在北方,穿过北海更远的地方,那里地质运动依然活跃,莫说冻土,即便是地层之下的暗色岩都已经熔化。那是传说中的“黑暗之地”,“地狱之门”,冒着黑烟的巨大火山之下,尽是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油气坑,除了荆棘没有其他植物能够生长。
多年以后,面对流淌的熔岩河,神原川会回想起和母亲一同亲眼目睹不知火的那个遥远海滩……
被烘烤的热意促使他睁开双眼,一阵伴随着甲虫振翅与狞笑声的,令人恶心的注视感转瞬即逝,天空和大地皆是一片赤红,他笃定自己是落入了地狱,地狱真的存在这件事让他稍微失望了一下。听人说,所谓地狱也不过是一个个更加虚无、更加无底线的后现代罪恶都市,堕进此地的罪人们都会根据生前的因果扭曲异变为非人之物。
神原低头看了看自己,武器还紧握在手,那双用惯的义体臂铠也在,作战服外套、西装马甲、白衬衫、红领带,他简直跟死之前一模一样,这可真是想不到的平庸。
可惜看不见脸,他有点好奇,如果传闻是真的,自己会扭曲成什么非人呢,花斑豹、雄狮,还是饿得骨瘦如柴的母狼?
四下打量,除了哭嚎一般的机器传动,周围寂静无声,也没有恶魔厉鬼作祟,火焰直接就在血红的石头上燃烧,熔岩的气味和颜色勾起童年回忆中黑盐与姜黄的药汤,死亡真的发生了吗,难道它就是如此地轻如鸿毛吗?
吴专员的话还在耳畔挥之不去,倘若祖国真的遭遇了无论如何都无法战胜的敌人,难道妥协真的是唯一的选择吗?
神原川不是意气用事的人,面临超过自己的强敌,他想到的从来都是唯物主义的教诲:坚持抗争,抓住机会,扭转局面,然后取胜。但如果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呢?实事求是的做法要求他相信事实和数据,但铁一般的事实恐怕就是,敌人将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压迫感促使他握紧步枪,至少武器还在手中这件事让他感到轻松,作为一个战士而死,又能在死后继续战斗,其实真的很光荣——而地狱是不会空无一物的,反而还有值得他追求的目标:他想要成为十万旌旗之一。
如此空旷,高大的建筑在很远就能看到,一座火炬样的高塔,点缀着巨大的齿轮组作为装饰,这让神原想到了那个钻井平台,还有齿轮,被火焰熔蚀变形。
怎么总是齿轮,难道所有的精密机器的内在结构就只有齿轮和弹簧吗?
再然后,就是走马灯一样的过场。迈步走进高塔,里面比起神殿更像巨大的锅炉房,攀上输送热力的滚烫黄铜管道,能看到墙壁上的被当做战利品武器盔甲、残肢断臂,还有被挂满的,先前那些嚎叫中的血肉方块:除了以自己的存在本身表达悲惨的命运,那些无价值的灵魂完全无事可做。
更多腐烂在沙土中的灵魂哭丧着脸,它们在看到有人闯入后变得兴奋,以至于凝聚的叹息声几乎陷没了神原川的脚步,却也让他与它们心意相通。
他开始在意识到个宇宙都发生了些什么,是曾经无穷无尽的跨纬度战争,但不光人类,就连更高层次的畸蜂也分裂为无数彼此憎恨的群体,爆发旷日持久的骇人战争,可即便在那被这称为“黑暗时代”的漫漫长夜中,群星也没有抛弃它们的光彩,在现代性的慢性死亡之外,总有人去选择未曾设想的道路。
神原川忆起自己是如何参与杀死那只断臂畸蜂的,就像踩死一只臭虫,杀死一条疯狗,让它死得不能再死。
更多的畸蜂出现围绕着他,她们面面相觑,那些皮革质地大脑模样的虫子作为本体从外在的躯壳中探出,比如此巨大的生理差异更加令人不适的是,如果连一个寻常的个体都无法应对,那这些家伙聚在一起,神原川绝无战胜的可能。专员再度从脑海中浮现,带着他的失败主义观点。
“谁是下一个?”他只是这样对她们说,缓缓将武器抬起。
可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书生又是怎样在张牙舞爪的利维坦集合体下安然生存的呢?
唉,同志,你再不要提这些受了污辱的名称。他严冷地想起哈娜愤世嫉俗的狂热:较计,理性,那些东西,先前曾经干净过,现在却都成了放鬼债的资本。我的心里全没有你所谓的那些,我不过一柄铸剑,要给你报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