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专员依旧紧咬着他藏在臼齿里的【曲界锚】,直到那个小巧的精密仪器完成它熔毁的最后一个阶段,然后,在一条“开弦”的最后一次振动中,空气被凭空撕开一道裂隙,这一幕在自然界的光谱中碰巧呈现为怪诞的紫色。
哈娜已经完成了重启,于是这一切就这样清晰地发生在她的眼前:专员那具被脑型虫替代了大脑的尸体,和在他身旁的神原川被吐到骨碟一般的钻井平台铁框地板上……
仔细看来,脑型虫的模样很接近她之前开车途中打下来的铁虫子,就是炸开海军教官脑袋的那团东西,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这只恶心的畜生还像垂死的蚊子一样晃动着翅膀。
于是哈娜来到它的面前,好像寒热病发作了那样,脸色苍白,手也在发抖,正提着先前那只畸蜂断掉的手臂,也就是一柄红漆黑刃削铁如泥的斧头。
义眼在经过重启之后似乎也恢复了往日正常的冷静,「计算表明,爆头成功率87.6%,建议立即执行。」
「等等,如果老吴还有救呢?队里那只叫艾特的老阿拉斯加犬,除了吴队的话谁也不听,他们一起巡街的场面多么触动人心啊!他在省城的那个外甥也从来不让他省心……别杀他!」
同情心故障般发作,哈娜在跟她自己的义眼对话。
似乎是预感到了危险将近,虫子剧烈地挣扎了几下,这着实刺激到了她。
再不能错过这一刹那的时间了,她把斧头完全举了出来,双手抡起斧头,毫不费力,几乎不由自主地用斧背打到尸体的头上。哈娜的一只胳膊无法做功,这时她似乎根本没有力气,但是她刚一把斧头打下去,身上立刻有了力气。
只用一下,虫子就立刻死透了,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发出动静,这样的死亡堪称仁慈。
……
至于地狱那边,神原川似乎听到了一阵滴答的钟响,与之相伴还有铁链咔哒的声音……
在漫长的时间里,无聊的有机生命终于积累够了足够巨大的质量,现在它因自身的质量而坍缩,晶莹剔透的钻石在层层夹缝中挤压成型,就像在沙发夹缝里积聚的薯片渣——它们同样很无聊。
"Wake the fuck up, Samurai!"
浑身浴血的哈娜伸手拉住神原,让他得以睁开眼睛,重新直面这个世界,直面所有的一切——幻觉迅速向物质世界让步,像初醒的梦境一下子变得模糊。
血污在军绿色的夹克外套上尤其显眼,她的卷发也因此粘在一起,从眉眼到鼻梁,哈娜的脸庞迎接着神原回到属于他的主物质位面,作为视野之内唯一的东西,依旧是招牌诡笑——虽然疏于修饰,但贴近再仔细看去,警官的五官其实是相当端正,更遑论那壮硕的丰满身体了。
「我清楚你的意思……我希望有一只锹形虫的大鄂拔地而起,将那些畸蜂全部碾得粉碎,它的颜色会是照旧的怪诞紫,我所需要做的仅仅是拥抱我本就拥有的现代性,重回那个冬日时的炎凉郁疾……」
看到神原直着眼睛喃喃地小声念叨着什么,她先是转头,确认那只虫子已经彻底完蛋了,又抢在冷蓝的机械义眼像个痨病鬼一样彰显存在感之前赶快把这小子摇醒。
“我虽然满口胡话,但也尽量做到有典依凭,可你是好端端的,发什么癔症呢?”
“啊,是你啊……警官。”海上的夜风湿漉漉地拍在脸上,将困倦一扫而空,四下张望,那火炬塔上没有地心的硫磺,只是破败的钻井平台不断地随风发出令人倒牙的滋啦声。神原川回到了参与争斗的战场上,一切重回正轨。
“你救了我的命,真不知道怎么感激你才好……你喜欢喝酒对吧?我有个经营威士忌生意的朋友……”
“日威我可不喝,又贵又矫情!”,哈娜说着给这个脸色惨白踉踉跄跄地的小伙子扶起来搀住,用斧尖指了指地上的畸蜂残躯,“这东西你打算怎么办,老吴之前交代还挺重要的,直接丢在这里吗?就剩你一个搞技术的了,你来拿个主意吧。”
……
经历了刚才的浮光掠影,神原川对原本一无所知的畸蜂异形也算是形成了一些感性认识——其中六成以上是难以忍受的厌恶:看到有着鬼怪般力量的恶人在村庄的废墟中肆意妄为,那些家伙站在血泊上狞笑着的表情甚至让人在这一刻质问起世界:他们把人命当成什么了?
此刻,世界的匮乏暴露无遗,它急需一种焕然一新的力量,而你又恰好站在这里。于是你自然而然地感到愤怒,正如火焰在氧气中的燃烧存在且合理,你很愤怒,这世界很愤怒……
既然最开始没有俯首系颈的打算,那就不要妥协,他还有一个相当情绪化的想法。
在褪去的海潮之外,翻涌的黑色海浪中,一团巨大的阴影正在那里蠕行。那团阴影挟裹着巨浪和暴雨,祂一直都在那里,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局面的微妙变化……
即便远在三公里之外,神原川还是能够察觉到那团阴影散发而出的巨大存在感,在畸蜂们彻底归于尘土之后尤其明显,或许这就是“九头龙王”的伟力罢。
黑夜之中,过火后的螺涅村只剩下了灰烟和余烬,海水拍在礁石上泛起黑色的泡沫,而浪潮中夹杂着类似动物吞噬的咕哝声,这是深海中传出的恶魔低语——完成任务的乌兰副官早已领着战士们早已回到营房,今晚她让出了自己的房间用来安置那些无家可归的村民们,反正还有成堆的文书要做,她就干脆不睡了。
……
两条腿尽是灌铅般沉重,哈娜看着神原拽起畸蜂残骸的一只胳膊,费力地往平台边缘拖曳,看样子是打算把那东西丢进海里,这不算什么,但终归是在做。
这着实费了不少功夫,两人如今都虚弱得厉害,以哈娜的经验来看,神原川这小子没什么杀人抛尸的经验。他把鞋抵在那三米长红色机体的腰腹部试着发力,但这一脚没能把畸蜂踢下平台,再用手抬肩膀才终于把她掀翻下去。
海面下的黑潮已是等待多时,那团黑影只一下就把那蕴含外星科技的遗骸卷得无影无踪,从这么高的平台往下丢东西是看不到水花的,也听不到落水的声音。
然后,神原川就感觉不到水下身影的存在了,最开始的十多秒他甚至怀疑那只是自己的错觉,但吊诡的是,大海却真的平静了下来,水面得起完整地反射月色,海浪的声音也终于变得熟悉——这在神原的印象中向来是悦耳的声音。
他们终于可以泄气一般原地跌坐在地,再没有人有精力去说任何一句话。
……
默契的沉默维持了整整一个小时,寒冷的湿气已经在折磨幸存者们了,天边终于划来一艘小船,寺田终雄,那个把他们送上来的人真的回来接他们了。
船上只有他一个人,身上沾染着血,打着赤膊露出满背纹身,一只手提着长刀,另一只手扶着船舵——之前舵手已经不见了,而这个家伙信守承诺绕了回来,想必也有一长串专属于他自己的事情发生了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