炘炀市北郊。
末班车在城郊的公路上摇摇晃晃,太阳快落山了,车上多数是进城归乡的农民,疲惫着,连唠家常的力气都没有了,路上空荡荡的,所以除了巴士单调的引擎声,四下寂静无声。
“未表达的情绪不会消亡。它们只是被活埋,并将在未来以更加丑陋的方式涌现。”
安娜也在车上昏昏欲睡,因为今晚要值班的缘故,她已经睡了一个白天了,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她合上书,窗外的景色一成不变,偶尔有些闪过几处建筑工地,有些烂尾楼已经闲置十多年了。
她在纯真医院的精神科做见习大夫,那家私立医院待遇很好,薪资相当可观,只是最近一段时间他们处在郊区的精神科分院一直都急缺人手,导致她如今也要过去轮班,这着实让通勤费了些功夫,不过看在冗长到几乎无聊的休息日的份上,那都算不了什么。
只是这工作的氛围总是有些说不上来的诡异,安娜总觉得自己在管理那些病患时,就像身处都市传说中那个探索禁忌知识的“收藏品基金会”一样,尤其是那个公司前的logo,她怎么看怎么像一把“L”型冰锥正刺入人的前额叶。
不过那种新鲜的诡异感也会被日复一日的平静日常所冲淡,又不会真的发生电影里才有的那种“精神病大越狱”的事件,这些外行电影对精神科医院的幻想只能用“猎奇”来形容。
“调兵库镇,到了,请你带好自己的随身携带物品,请按顺序下车。下一站,兵库北。”
公交车播报音终于响起,安娜拖着行李箱下了车,接下来她会在这里待上一周,直到下一轮的值班同事过来接班。
……
“不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安娜看到这个名字真想吐槽,这简直是个无厘头的笑料,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挂在了单位大门上。
放下行李,做好接班的手续,前来交班的前辈正在脱下白大褂,似乎有点迫不及待想要回家去了。
“学长,我今天来的时候看到好多部队的人往城里赶去啊,手机还在半路上没信号了,你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吗?”安娜试着跟前辈搭话。
“哎呀,那没什么……可能就是童子军吧。”应该是又接到了什么棘手的病人,前辈还是一心只想快点离开。
“可是我还看见坦克车啊……”
“那就是军事演习了,好啦,工作上的事情你也给我稍微上心一点,那个自称*火云邪神*的老伯跑出去之后还没找回来,城里还有什么乱咬人的疯子的消息,估计今天晚上就会送过来了吧,你可别睡太死了!”
前辈说着已经换好了衣服,临走前还不忘说教安娜一番,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往停车场的方向去了。
安娜摊了摊手,等到前辈走远了才敢喃喃自语。
“希望这项工作不要太难办。”
……
虽然之前也来过几次,但今晚是安娜第一次自己主持工作,现需要对患者们进行测试,也就是把他们叫出来,问几个简单的问题,再带他们做做游戏,填写表格,说不定就跟幼儿园的阿姨一样。
“身份确实,锦之宫.安娜,请进!”刷工牌进门,安娜坐进测试房间,非常简单的工作,就像幼儿园阿姨……
“请把罐子捡起来,谢谢。”题目其实没有这么多敬词,但安娜希望表现得礼貌一点。
“你能感受到痛楚吗?”
面前这位金毛刺猬头的大个子不为所动,反客为主问起了安娜问题。
“呃……你面前有一块蛋糕,可以把它吃掉吗?毕竟你们今晚还没吃呢……”
“时不利兮骓不逝,不疯魔,不成活……”
那个大个子喘着粗气,安娜有些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问道。
“您可以配合一下吗?”
“彻底疯狂!”那大汉大吼一声,向着几步外的安娜扑了过去,半人高的桌子被他一步越了过去。安娜一小姑娘哪里见过这阵仗,邦邦就挨了两拳,从椅子上摔下来,像是被打懵了了一样。
她坐在地上,几乎就要哭出来,但男人又高高扬起巴掌,吓得安娜不敢发出声音刺激到他。见那家伙还要发起攻击,安娜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逃窜,那人虽是一阵追打,但又似乎格外笨重,直到安娜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关上了门,都还没有再碰到她一下。
直到这时,其他工作人员才姗姗来迟,那个被关在门里的家伙也气得直跺脚,安娜这才感觉到脸上在发烫,刚才被揍过的地方立刻肿了起来,她又一次地瘫坐在地上,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
简单冰敷一下脸,测试还要继续,这次的对象是一个长着熊耳的亚人少女。安娜以前听说过所谓的“白那查”,也就是兽人或者亚人,如今时代世界联系更为紧密,像黑人、白人或者其他人种在街上已经并不少见了,但亚人还是安娜第一次面对面见到。
不过安娜听说这家医院的患者当中所谓亚人的数量其实一直都很多,可能是生理上、文化习俗上的差异导致他们与社会格格不入的缘故吧。
不过怎么说,是要对她进行测试了,既然是个少女那么攻击性应该不会那么高了吧想到这里,她克制住了咬手指的冲动。
“张小花,女,十五岁。”,安娜进门前快速地看了一眼门牌号上的信息,那肯定不会是她的真实姓名。
“吃咱一招!”安娜刚推开门,那被叫做小花的少女就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
“等等!我是大夫,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没必要动粗不是。”
“哦……”小花若有所思,“那也吃我一拳!”,她又停止了思考。
推推搡搡之间,安娜只觉得这位熊族少女力气大得惊人,别说自己这小身板,感觉就是找个大男人进来也摁不住它。
“滋滋!”,不过好在安娜进门前吸取了教训,从器材室拿了一把被叫做“行为规范器”的电击器。看着电弧打穿空气滋滋啦啦地发出吓人的声音,小花确实安分了不少。
“不打不相识,既然你拔出了圣剑,那你就是命中注定的勇者吧,一起做正义的伙伴噻?”虽然安分了,但少女却一点不像被电击器威胁到的样子,竟然只是冲着安娜傻傻地笑了笑。
“唉……”,安娜摇着头回到位子上坐下,拿出表格毫无波澜地捧读道:“好好,狮子骑士,我明月骑士呀。今天也保卫村庄安全,既有力量又有正义感,所以你就别偷懒了,只要把表格填完就好……”
“把罐子捡起来。”,还是一样的问题。
“遵命,美丽的小姐,我叫小花,张小花~”,罐子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小花还像模像样地弯腰行了个礼。
“好,然后是蛋糕,这是你今天的晚饭,快点吃吧。”
同样没什么问题,这小家伙竟然还很讲餐桌礼仪,其他测试也大差不差,除了话语让人匪夷所思,她已经可以说是与常人无异了。
“你过关!”安娜松了一口气,如此宣布到。
“好耶!既然我过关了,那么把盾牌还给我就可以了吧?”小花突然把脸凑了过来,好像精力永远都用不完:“你听说过咱这块盾牌的故事吗,话说令和二年的时候,那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呀……哎呀,不要走噻!”
第三个测试对象是一位突兀地地穿着女仆装的少女,门牌上写着“维谬”,这位患者安娜似乎有所耳闻,同事都在说她身上背着人命官司。
希望不要再出什么乱子了,安娜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sama,几时进来的?是了,我也爱你。”
维谬歪起脑袋打量着来人,动作就像人偶一般地不协调,还舔了舔嘴唇,一双绿眼睛紧盯着安娜脸上的伤,看得真让人心里有些发毛。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整理表格的过程中,安娜总觉得房间里有一种若有似无的血味。她决定不再吓唬自己,板起脸开始测试。
“把罐子捡起来。”
“虽说是sama的命令,但维谬现在太饿了。”
她突然趴在地上,扭过脖子,把嘴长得老大,一把叼起罐子。一个断了线的木偶,动作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扭曲吊诡,一个来自深渊的幽灵,时刻等待着向物质世界复仇……
金属易拉罐在女仆装少女的口中咯喇直响,这一幕只让安娜觉得毛骨悚然,她汗涔涔地故作镇定:“饿了就吃这块蛋糕!”
“真是对不起呢,锦宫sama,但是蛋糕是个谎言。”她冒着绿光的双眼快速地看了安娜一眼,然后回到了属于她的阴冷角落。
这家伙刚才,是在咽口水吗?
……
不管怎么说,表格终于填写完了,一定是早些时候胡思乱想自己是什么什么基金会的职员,才会让工作这么不顺利的,以后可不能再给自己这种不良的心理暗示了。
安娜回到值班室,手机还是没有信号,可能是附近的基站在维修吧,她尽量不去想工作上的事情,今夜还很长,她决定先看看自己提前下载的动画片,等夜再深了就偷偷睡一觉。
“疯子国王路德维西曾邀请宾客到他的城堡里来,可他却设了无数的机关,很多人活着进来,却没能出去……”
“叮铃铃!”动画片才放了第一句话,内线电话就响了起来,领导说今晚会有患者被送进来,负责押送的人是警方,务必要接收妥当。
负责人好几周前就不来上班了,他的工作一直都是还未转正的安娜代劳。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对,遇见的好几个患者都莫名地具有攻击性,还有警方的人现在也要过来,层层阴云之下,安娜实在不免要紧张起来。
从值班室里出来,安娜才发现方才拿的电击器还没有还回器械室,但想了想,还是把它放回口袋里壮胆吧。
……
开车来的只有一位警察,安娜出门去迎,却发现那是一位戴着白帽子的交警,再定睛一瞧,来的还是一位名人。
“谭警官您好,我以前也经常看你主持节目的!”不管怎么说,看见警察叔叔还是让人感到安心,更别说是看见这样著名的人物了。
“美女你好,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见粉丝,看来我谭某人还没有过气嘛!”
警官虽然看上去有些疲惫,但说起话来还是和印象中的一样风趣幽默,平易近人,安娜在办理交接手续的时候试着向他打听情况,城里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安娜多么希望是自己杞人忧天了,但情况却似乎并没有如她所料,虽然警官嘴上一直说着“没事”“放心”这样安慰的话,但始终没有正面地回答她的问题。
警官还是和荧幕上一样和蔼可亲,他甚至帮着安娜把要收容的那个患者带进病房。这也是安娜第一次看见那个患者,他的嘴里塞着毛巾,两只手被反铐在一起,攻击性极强,不断地从地上爬起来要往二人身上撞。
安娜费了半天劲才把他的手绑上,好把手铐还给警官,而且为了安全起见,他的双腿也已经捆上了,安娜正低着头想到交警应该是不配手铐的,却看见警官把手铐挂回腰间,那旁边分明还有一支乌黑发亮的手枪。
为什么身为交警的谭警官会在深夜一个人执行移送任务,为什么他身上会有手铐甚至是配枪?安娜不敢往下去想,她打消了把毛巾从那个患者嘴里取出的念头,和警官合力把他丢进了封闭的单间里。
似乎是注意到了安娜的不安,直到完成这些工作将要送别的时候,警官突然盯住安娜的脸,神色凝重,一脸严肃道。
“如果遇到什么情况千万不要逞强,要记得向我们求助,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夜还很长。